看得眼睛都痛了起来,痛得止不住眼泪。
最后他将那烟嘴,从烟管上拆下。
然后紧紧地握在掌心里。
给你!是我的心意。快接下。
他将手抵着额,像沉思一样地垂俯着头。
他多想和她说实话。
其实从头到尾,孩子的意义从来没那么重要。没有重要到掩盖过她的价值。
可只有这样,她才不会原谅他。不会原谅他这个,即将在斗争中被人斗死的丈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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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,前往穷州稳城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外,而汝音所有的家当也都已打包成箱,在往穷州官道的路上。
汝音从阁楼出来后,面无表情地直接往大门走去。
老方叫住她。「夫人,到大厅和爷说一声吧。」
汝音停下脚步,缓缓转过头看着老方。
老方一惊,他从没看过这般冰冷的表情出现在夫人脸上。
「何必呢?他知道我要走的。」
老方虽心有余悸,可他还是说:「说一声也好啊,夫人。」
说不定,这可能还是最后一面……他本想这么说,但最后还是噎住了。
汝音呵笑几声。「对,是该说一声。」
老方看了她一下,发现她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笑意。
「好让他知道,他的孩子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。」说完,她拐了个弯,往大厅走去。
到了走廊外,她听到大厅上有人声。
「咦?爷有客人?」老方疑惑。「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……」
「不必。」汝音止住他,直接走上去推门而入。
大厅里的人都止住声音,回过头来看着门口处。
汝音环视厅内一周,看到她丈夫坐在主位上,两名副官分别站在角落,有四五位军官坐在客座上。
她还注意到,上回在朝殿廊道上撞到的,那名叫怀沙的军官也在里头。
他看到她,客气有礼地笑着点头,可她没有心情多理会他。
「跟你说一声,我要走了。」没有任何赘语,她直接说。
裕子夫抽着药烟,脸色僵冷地瞪她。
汝音看到他的烟嘴不是她送的那只。
她送的那只翠玉烟嘴,被冷落在她丈夫手边的花几上。
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死了,可看到那份礼物的下场,她竟然还会感到痛苦?!
她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暗骂着自己。
「妳没看到我有客人吗?」裕子夫的声音略带不悦。
汝音回神,像要对抗似的,她的脸色也极冷。「哼,真是对不住。」语气里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。
她当着客人的面。「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,我暂时带走孩子了。就这样。」
客人们都觉得很尴尬。
静了一会儿,裕子夫起身向客人致歉。「抱歉,有些私事,先离席一会儿。」
见裕子夫朝自己走来,汝音心一紧,赶紧反身想离开。
她不知道,他们这样彼此伤来伤去,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。
「侯爷。」忽然有人唤住裕子夫。
汝音和裕子夫都回头看了一下。
是怀沙。
他在花几上看到那只玉烟嘴,指着它笑说:「您忘了您随身的东西了。」
裕子夫看了看怀沙,又看了那只玉烟嘴。
汝音屏息注意着他的反应。
他会怎么做?把它……收起来吗?
她又暗骂自己一声,为什么到现在她还在冀望那种虚幻脆弱的东西?
最后,只听见裕子夫说:「那东西,不是我的。」
汝音的眼前,忽地一片漆黑。
她好像真的听到有东西从高处落下碎掉的声音。
是那玉烟嘴吗?还是她的心呢?原来,她还有心可以被这样伤啊?
她的表情僵愣在最痛苦的那一瞬。
迎面向她走来的裕子夫看到了,然后丝毫没感到不舍与愧疚地与她擦身而过,出门口与老方交代事情。
而汝音却走到那花几旁,把烟嘴拿走。
忽然她的腹部紧紧地抽痛着,一下又一下。
她倒吸口气,脚步不稳,她赶紧抱着腹,蹲下身子。
没想到这一蹲,漫天的晕眩更是袭击而来。
她想哭。哭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争气,为什么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得好好的?证明她没有他,也可以活得健健康康。这样虚弱只会被那男人给瞧不起。
她突如其来的瘫下,引得众人相当紧张。
就站在她身旁的怀沙,是第一个上前去搀扶她的人。
「夫人,您还好吧?」他柔声探问。
汝音深吸一口气,抚平心情后才强笑着说:「很好,谢谢。」
「夫人脸色很苍白,休息一会儿吧。」
「不,我得赶路……」
「哦?去哪儿呢?夫人,这么急。」怀沙问。
汝音一愣,看了怀沙一眼。
她看到怀沙的笑有一种魔力,是不自觉让人想开口、告诉他实话的那种亲切魔力。
她像着魔似的,毫不经思考的就说了。「穷州……稳城。」
「是吗?」怀沙笑得更好看了。「一路好走,夫人。」
汝音心里一突。
着迷的感觉过去了,这笑令她有一种诡异的预感。
她慌忙地站起,退离这个叫怀沙的男人。
可又一阵昏眩,让她站不稳脚步往后跌。
突然后面出现一堵墙,稳住她的身子。
「走。」身后的裕子夫拉起她的手,近乎命令地说。
「我不是犯人。」汝音用开他的牵制。「我自己会走。」
她没有虚弱到要他这种人来搀扶,因此她佯装坚强无恙,直直往门口走去。
背过众人的她,没有看见两道奇异的眼光。
怀沙的笑眼里始终褪不去那诡谲的气息。
更让汝音无法想到的是,她的丈夫竟然露出那样不舍,如诀别般的眼神望着她的离去……
第7章(1)
马车驶出穰原城。
汝音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景况下,离开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穰原城。
她看着车窗外,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穰原城。
想起以前总不被父母疼爱重视的自己,是怎么借着游走这座城市,细观市井的样貌而得到安慰。
她也想起自己最初是怎么被这座城市最平凡,却也最亲切的一面感动到,因而兴起考入流举、做官的想法,希望自己能为这座她喜爱的城市做些什么。
然后这个城市,渐渐有了她丈夫的影子。
哪天,我俩都有空闲,妳,能带我走一趟穰原吗?
我想看看妳眼中的穰原。这件事我没有忘记,而且很期待。
妳,怎么会觉得自己的生活荒凉?
我常听到,别人唤妳磬子,这小名,很适合妳。
磬石,可以奏出很美妙的音乐。替妳取名的人,很了解妳。因为听妳说话,就像是听磬石奏出的音乐一样,是件美好的事。
我能唤妳磬子吗?
眼中的穰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越来越遥远的关系,竟然渐渐模糊,连轮廓和颜色都失去了。
磬子……
她当然知道为什么。
磬子……
因为她哭了,眼眶里积蓄的泪模糊了视野。可她不想承认,连对自己承认都不想——她是因为想念那个男人,想念他曾经那样唤过她,想念他曾经用深爱的眼神凝望过她、拥抱过她的男人而哭……
即使在他眼中,只有清穆侯家的后代重要,她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。可是这一别离,就真的是,真的是——生离死别。
她哽咽了一声。
她一惊,赶紧摀着嘴,不想被同车的老方听到。
她可以感觉到,老方一直用忧心的眼神注意她,怕她受不了被遗弃的打击。她想或许下一刻,这个总是为人着想的慈蔼老者,就会说些根本安慰不了她的话来安慰她,到时她该怎么回应他、让他放心,她得先想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