约莫半柱香时间,陈氏便在丫头的陪伴下出现。
见她眉头紧锁,神色之间很是烦忧,册云心知有异,于是说:“听汪管家说,府里荷花已开,不如册云陪夫人去荷花池走走吧。”
陈氏点点头,吩咐丫头,“你们自己找事情做吧,不用跟来了。”
由于杜有松的爷爷酷爱荷花,因此当时初盖宅子时,就特意空了一块地方,经过巧手工匠特意设计,长宽约有两箭之遥,上有曲桥,池中有小亭,是说话的好地方。
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亭子里,陈氏坐了下来。
“我是武师的女儿,生性比较直接,你也不是外人,我就直接说了。”陈氏转向他,“你和初雪,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夫人何以这么问?”
“她上京前都还很开心,回来却变了一个人,我问老爷,老爷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说到京城第三天面圣,因为尚衣总管的人都已经准备妥当,所以隔日立刻回江南,他告诉我,初雪虽然有些挂念你,但也还好,可是这孩子,明明就不是出发前的样子。”
“她怎么了?”
“你知道她生性外向,做完例行功课就想玩,今年春天多雨,哪里都不好去,早把她闷坏,好不容易到了夏天,依照以往,她不大玩特玩?可是她却哪也不去,每天四更到城西大庄,直到中午才回来吃午饭,吃完午饭便在书房写大字,一直写到晚上。”
“她除了吃饭睡觉,都在做功课?”
陈氏点点头,“你说奇不奇怪?”
册云听了蹙了蹙眉心,这不像初雪的个性。
每日一时辰基本功,每日五张大字,已经是她的极限,怎可能一整天就只做这两件事?
“明明桌子上都是她喜欢的菜,偏偏只吃几口就说饱,连平日爱吃的冰糖燕窝,桂花松糕,都只肯吃几口,整个下巴都尖了,问她,她又说没事,问急了,她就说身体不舒服要睡,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
这就更奇怪了。
她从小到大吃多睡多,即使偶尔风寒,都不影响食欲,饭可能少吃,甜食一定是会吃完,现在居然连甜品都不爱……
“她呢,什么事都不跟我说,我才想问问你,是不是在京城……”陈氏叹了一口气,没再继续说下去。
“她在京城很好,倒是请夫人想想,初雪跟老爷回府后,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?”
“就是带了尚衣的工匠回府,虽然说是工匠,但也不好怠慢,忙了一整下午才安顿好,幸好前阵子婆婆大寿,客房刚刚整治过,不然突然来了这么群人,还不好安置。”
“除此之外呢?”
“也没什么特别的,不过就是例行公事。”
册云知道陈氏一定有遗漏些什么,而遗漏的,可能就在这些所谓的“例行公事”中。
初雪性子丕变,绝不可能事出无因。
虽然急着想见她,但得先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。
“这样吧,请夫人逐日告诉我,老爷跟初雪回府的第一天发生什么事,第二天又发生什么事,就算只是很小的事情都可以。”
陈氏想了想,“被你这么一说,我倒想起来,他们回府的第二天,刚好就有请柬,忘了是巡抚还是县大人,总之,是得罪不起的,老爷当时不在府中,初雪带了几个人便前去赴约,直到快晚上才回来……不过以前初雪也替老爷赴过约,所以应该不是吧,何况也只是吃个饭而已……”
“请夫人想想,是巡抚,还是县大人?”
“是……”陈氏突然啊的一声,“不对,虽然是县太爷家的仆人拿来的,但请柬上是孙尚书,他奉旨往南海,途经此地,暂住在县大人府中……”
册云蹙了蹙眉头,孙尚书,就是孙剑玉的父亲。
以前进出墨院时,他便已不喜欢他打量初雪的目光,听说此人热衷驭女之术,又通医理,初雪身子不高,相貌又美,他总有些担心会被他看出什么,因此进出之时,才总是跟初雪说话,让她别瞧向他。
孙剑玉曾写过几次信,但都被他给拦了下来。
只是没想到两人会在文天寺遇上,孙剑玉似乎也学聪明了,之后信不再由杜府总管处进出,而是请人直接拿给初雪的丫环。
甚至,老夫人大寿前几日,他亲自登门拜访,初雪基于主人家礼仪,因此接待他至花园一叙,听说,途中好几次想支开其他人,不过幸好初雪颇坚持,说天气已近夏,江南又多水,没丫头在旁边是扇子可受不了,才让他打消独处念头。
现在,孙尚书刚好人在江南,孙剑玉岂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?
书香世家说到底,也就是个好名,但终究不比朝廷命官,那是万万得罪不起的,老爷不在,初雪也只能赴约。
但又怎么会这样巧,刚好就挑到老爷不在的时候……
“初雪赴过孙尚书的饭局后回来,还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她让汪管家把小冬的卖身契拿来,连人带信,当晚便送去给孙剑玉,问她怎么了,她说人家对小冬有意,既然如此,她便成人之美。”
对小冬有意?
孙剑玉自负风流才子,几房小妾都是读书之人,怎会看上小冬那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丫头?
“夫人放心,我这就去看初雪。”
陈氏点点头,“好。”
见她似乎欲言又止,册云又问道:“夫人有话直说无妨。”
“你去问问她吧,但若初雪不肯讲,别勉强她……这孩子看似粗枝大叶,但其实脾气倔得很,我怕逼得急了,她就连那应付我的几口饭都不肯吃了。”
★☆★
就像陈氏说的,初雪正在房间写大字。
端身,提腕,临着字帖,一笔一划慢慢写下。
“初雪。”他唤她。
只见她身子一凝,慢慢放下笔,抬起头,原本不过巴掌大小的脸似乎更尖了,眼中神色黯淡,身形也消瘦不少。
册云走近,看到她拿着毛笔的手指斑斑点点都是新伤——她刚学习笔杆刻字时,曾有了三个月是这样的,后来抓住诀窍,即便笔杆再细,字再小,她也不会让刻刀划伤自己。
此刻,她一双手除了茧子,还有大大小小七八处伤口。
刻字对她早不是难事,如今她指尖的大小刻痕都说明了一件事情,她心思浮躁,才会把自己生成这个样子。
瞬间,他只觉得很心痛,看她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变成这样,很舍不得。
他走过去,在她身边蹲下,顺手拉下她,习字台很大,他们就蹲在后面,自隔成一个小世界。
“初雪。”他又唤她,“怎么了?”
初雪动了动嘴巴,又看看他,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,小小的脸枕在他的肩膀上,“你怎么去了那么久?”
“李家广围猎走太远,多耽误了一些时间。”他搂紧她的腰,一下便感觉出来她清减了不少,“我写了信,怎么不回?”
“我……不知道该怎么回……”
“又不是考试,随便写写就好了。”他抱紧她,“为什么不回我?”
“……”
“因为你一直没信,我很担心,总觉得哪里怪怪的,没来得及见我娘跟我哥哥,便先回江南了。”
初雪没吭声。
册云静静等着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,“你……你对我还是这么好……”
“你是我的娘子,将来要替我生孩子的人,我当然要对你好。”
“……我……我可能不能跟你在一起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