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该怎么做才好?”关轩海不禁要问自己,是再继续努力,证明给她看,他不是那种会使出卑鄙手段的男人,还是……应该放弃了?一个男人的自尊能被伤害几次,他的心是肉做的,也是会流血的。
知道主子醒了,小厮便去端了洗脸水进来伺候。
“去泡一壶茶进来给我。”关轩海捧着沉重的脑袋说。
小厮回了声“是”,才转过身,又想到什么。“帐房姑娘半个时辰前来过,说有些话要跟大少爷说,不过大少爷那时还在睡,她就先回去了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他怔愣片刻才说。
待小厮退下了,关轩海一面梳洗,一面想着赵徽英要跟他说些什么,倘若她开口道歉,承认对自己有所误解,而他也愿意原谅,那么下一次呢?当类似的事情又再度发生,赵徽英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?因为同样的事一而再的重复,关轩海真的无法保证与她之间的感情不会受到一丝影响,还能携手共度一生。
尽管心中忐忑,关轩海还是决定去见赵徽英,听听看她怎么说,于是简单的吃了点东西,待宿醉的状况也减轻许多,这才前往芙蓉舫。
待关轩海走向帐房,正好见到婢女端着没有动过的饭菜出来。
婢女朝他福身。“大少爷!”
“帐房姑娘在忙吗?”他问。
“忙倒是不忙,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不只早饭没吃,现在连中饭也说吃不下。”婢女担心地说。
关轩海拢起眉心,接着举步往前走,来到敞开的门扉外头站定,往里头看了一眼,只见赵徽英坐在书案后头,两眼透过虚掩的窗子,望向渐渐进入秋天尾声的园林景色,好半晌都没动一下。
“我可以进去吗?”他曲起指节,敲了下门问道。
这句话让赵徽英回过神来,见到杵在门外的高大身影,连忙站起身来。“大少爷请进!”见关轩海跨进门槛,她吸了口气,也从书案后头绕了出来。“劳烦大少爷走这一趟。”
“这没什么。”关轩海瞅着她才不过几天,已经消瘦不少的脸蛋,下巴也更尖了,可见得心里所承受的折磨相当大,让他有再大的气愤和委屈,也舍不得跟赵徽英计较。“你有话要跟我说?”
赵徽英比了下座椅。“是,大少爷请坐。”
“嗯。”不过关轩海也不打算马上原谅她,他想要让赵徽英明白,要相信他并不困难,只要她愿意就一定可以办到。
“大少爷之前曾经问过我,我究竟隐瞒了什么事,又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我不敢去相信别人?”赵徽英想了很久,决定用这个来当作开场白。
关轩海颔首。“对,我的确问过。”
“从我的曾祖父、祖父到父亲,赵家三代都是以经商为生,就跟关家一样,在江南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商人,可是到了我这一代,却没有男丁可以继承,所以都是我在帮爹管帐,不管是生意上的,还是府里的都有,就只差无法跟着他一起出门谈生意……”才说到这儿,她侧身看着摆在角落的花几,不过视线并没有集中,不是在看,而是在回忆。
“不过就在三年前,我爹突然病逝了,大夫说他操劳过度,所以这病来得又急又快,在我十岁那一年失去了娘,现在又失去了爹,让我除了伤心难过,其他的事也无心去管,所以当舅舅来家里帮忙处理后事……他是我娘唯一的亲弟弟,也是看着我长大,更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,而我不只当他是长辈,也是非常信任和重视的亲人,自然把所有的事都托给他,甚至连赵家的生意也是他在处理……”赵徽英先喘一口气,再往下说。
“爹的丧事办完之后,过了大概半年左右,几个过去跟在爹身边的管事轮流来见我,为的是要提醒我小心舅舅这个人,可是我当他们误会舅舅的为人,还跟他们保证一切都是我允许的,舅舅真的是在帮赵家的忙,可是当他们愈来愈着急的警告我,千万别让赵家毁在我的手上,我却完完全全不相信他们所说的,因为舅舅才是我至亲的亲人,我应该选择相信的人是他才对……”说着,她已经哽咽到连话都说不清楚,只能用袖口捂住唇,用力深呼吸,好让情绪稍稍缓和下来。
关轩海嗫嚅了下嘴唇,想要她别急着说完,等冷静之后再继续也没关系,可是他也看得出要赵徽英说出这些话并不简单,若不把心里的话说完,或许她永远无法去正视它的存在。
“就这样过了一年多,我知道不能再继续伤心下去,否则爹在地下有知也不会安心,直到这时,我才发现赵家的织造坊、布庄全都在舅舅的名下,外头的世界完全变了样,我马上就去找舅舅,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其中必定有些误会,可是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,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长辈,变得好陌生、好可怕,到现在我还经常在想究竟是利欲薰心改变了他,还是我从来没看清过舅舅的真面目,我只知道他夺走爹留给我的一切,甚至未经我的同意,要把我嫁给一位朝廷高官为妾……”赵徽英悲哀地笑了笑。“之后我去求那几个管事帮忙,他们只是冷冷的看着我,说谁教我相信错了人,更说帮不了我……”
她没有流下半滴泪,声音听来虽然轻,但却很沉痛。“就因为我错信了舅舅,所以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……于是我这么告诉自己,这世上没有人真的可以完全信任,特别是自己愈是在乎的人,就愈要小心,千万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,我不断的提醒自己,即便对你动了心,喜欢上你,甚至愿意嫁给你为妻,还是无法彻底忘记这种遭人背叛的教训……更想到若有一天你对我的感情生变,不再喜欢我,甚至爱上了别的女子,那么我还能活得下去吗?”
赵徽英深吸了口气,由衷地说:“我知道和大少爷之间若是连信赖的基础都没有,那么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谈,更别说结为夫妻,我不求原谅,只希望大少爷能够了解,对于那天怀疑你的事,真的很抱歉。”
关轩海认真地想着她刚才说的那段经过,然后抽丝剥茧,能在江南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商人,又是住在扬州,而且主事者在三年前过世了,其中姓赵的也只有一个,他终于猜到赵徽英的真实身分了。
“你……是‘扬州赵家’的大小姐?”关轩海一脸恍然大悟的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,原来赵徽英举手投足之间的娇贵是来自从小生长的环境,还有她那股天生是当主子的高傲是因为她的出身,现在他总算明白了。
她轻咬了下唇瓣。“是。”
“为什么不早点说出你是谁?还有兰姨又怎么会说你是她的远房亲戚?”关轩海索性一次问个清楚。
“因为关家和赵家在二十年前不只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,更是知交好友,所以我才会千里迢迢的跑来杭州投靠,还拜托兰姨不要说出我跟‘扬州赵家’的关系,因为……我不想被你们怜悯,更不想让你们知道我是多么的天真愚蠢。”赵徽英眼眶凝聚了泪水,只因为她什么都没有,只剩下自尊。
关轩海神情一整。“我不会这么看待你的,记得刚开始跟人家谈生意,大家都欺我年纪太轻,什么事都不懂,自然也吃过不少闷亏,不过我都把它当成一种难得的经验,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无妨,因为人只有在失败中才会成长,一旦害怕了,就无法往前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