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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太仪差点不敢去看,直到红色的布巾翻腾了视线范围,翩然落下,朱鸾家徽印入眼帘时,一口气还梗在喉头,不上不下。

  只有头盔,没有头。

 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松口气。

  仲骸双手负背,站在头盔之前,状似审视它。



  “这是你父皇的金甲,他穿着,却连刀都握不稳。”

  “你配不上它。”太仪半坐起身,拾起红布,握在手中,隐隐发抖。

  仲骸背对着她,“孤不喜欢死人的东西。这副金甲上,依附多少历代帝王的亡魂?瞧它的亮度、色泽,都风光不在。”

  “即使如此,你仍不比它。”

  “或者是它配不上孤。”仲骸回头,眸光犀锐。

  太仪一窒,被他看得心头发颤,动弹不得。



  他行至她面前,拿回红布,然后盖回头盔上,对一旁的仆人说:“换掉它,孤要打一副新的。”

  “仲骸大人要用黄金打造吗?”仆人问。

  “黑铁,黑得看不见一切的黑铁。”他说,正对着她。

  她以为自己够坚强,能抵抗这个男人,但是他所言所行,都在彰显他们实力的差距。

  半年来,她头一次的反抗,认清了一件事——

  这场诸侯与天子的角力,她依然处在劣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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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从仲骸入宫的第一天起,他们一直是同寝殿。

  以黑檀木为建材打造的寝殿,是她诞生时,父皇为她大兴土木建造的,沉稳内敛的色调,陪伴了她到目前为止的生命,这里总能安她的心。

  躲在这里,犹如最坚固的避风港。

  如今,却教他入侵了。

  同房不同床,偌大的寝殿从那天起被分成两半,一半归她,一半归他,原本安全的堡垒成了同时囚禁她与野兽的牢笼,皇宫内再也找不到能松懈的地方。

  第1章(2)

 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喘口气了。

  黑得看不见一切的黑铁……

  他怎么不干脆说黑得看不见未来?她清楚那才是仲骸说那句话的真正意义。

  她的未来好像这片熄了灯的黑暗,寂静无声,没有前进的方向。

  身后的床垫有下沉的感觉,太仪一凛,胃紧缩,紧张的酸液在里头灼烧。

  同房不同床……也要在今晚打破了吗?

  仲骸矫健的臂膀绕过窄小的肩头,转眼,她身陷一片温暖。

  一个踏在尸骸上还会笑的男人,怎么还会有体温?

  太仪起了疑窦。

  “不睡?”她一点点细微的动静,全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
  “睡不着,已是习惯。”她原本也没有装睡的意思,只是不想主动开口和他说话。

  “为见不到风曦饮泣?”

  “朕的眼泪如果能唤回十五日,掉几滴也无妨。”

  “你如何确定眼泪对孤无用武之地?”

  “有用吗?”她脱口而出的话听不出喜怒。

  “何不试试?”他的话也听不出真意。

  “当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人哭着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的时候,有用吗?”她的话句句带刺。

  不是不试,是试了也没用。

  “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哭相不好看。”仲骸揶揄。

  “朕的哭相更丑。”太仪的语气充满嫌恶。

  如果他懂得“守信”这两个字的意思,她或许会考虑哀兵政策。

  仲骸冷漠的眼觑着太仪的后脑勺。

  看来这口气她和他呕定了。

  对于如何处置太仪,他始终没有确切的方向,唯一确定的是等待时机成熟后,便能杀了她,君临天下。

  可偶尔他会想,杀了她太可惜,这个女人拥有太多他欣赏的特质,尽管她是恨意十足说出来的话语,在他听来都觉得有趣。

  如果她是个男人又非帝王的话,可以成为他忠心耿耿的部下,反之,究竟该如何安排?

  这令从不犹豫的仲骸踟蹰了起来。

  “手还疼吗?”他转了话锋。

  “如果你介意,怎么不在下手的时候多倾听良心的谴责?”她嘴上仍是不饶人。

  她的手腕用层层的绷带包裹起来,医官说暂时不能取下。

  “因为孤明白良心是多么软弱没用的东西。”加重双臂的力量,他浑身散发出一意孤行的冷意,却小心的避开她受伤的手。

  太仪了解他不是个三言两语能劝退的人,心志若不坚,如何能够攻下皇宫?若无任天下唾弃的勇气,何以挟持天子?

  或许枭雄正是如此。

  “那么别浪费虚情假意的口舌之力,省着点,留给和你一样虚伪的人用吧!”她用力挣脱他,拔腿就想跑。

  受不了了!

  也受够了!

  她不懂这个男人要的是什么!江山,在扶植她为王时,已经落入他手中,她几乎是个废人,为何连见自己的妹妹一面,他都不肯?

  太仪不顾赤裸着双脚,不顾身上只有薄薄的睡袍,不顾手还伤着,提着裙摆,冲出了寝殿,迎向飘落的细雪,随即想起门口的侍卫,她慌乱的转向,像只无头苍蝇,钻过寝殿里的内院,闪躲每一个看到的卫卒。

  起先还有几次感觉他很接近身后,接着她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,诧异时间流动的缓慢,却逐渐看不清四周的景致。

  慢慢的停下脚步,她惶惑的瞪大眼,不断的张望,不知该往何处去。

  为何她不曾发现入夜的寝殿是如此陌生?

  砰!

  突然,她整个人被扑倒在柔软的雪地里。

  “你想去哪里?”仲骸惊天动地的质问劈头落下。

  太仪从雪中抬起苍白的脸蛋,不顾发上身上都是飞雪,未置一词,咬着牙,手脚并用,想挣脱他的钳制。

  手腕刺痛着,她却像要惩罚它,继续用力。

  有时候,人必须利用痛觉来确认自己还活着,她现在正是如此。

  “不准……”仲骸抓住了她的手,还得忙着闪避她乱踢的脚,闪过了脚,又差点抓不住她,最后他火了,怒斥道:“不准动!”

  她仅仅瞬间停顿,之后响应的是更剧烈的挣扎。

  不准动?

  他的话未免太天真,她只知道自己继续留下来会被逼疯。

  “放开朕!放开、放开、放开……”她尖叫着,连逃开他后该何去何从都不想想,一心一意只想离开。

  这一刻她才了解,天子的表面下,自己也是人,如果没有活下去的动力,不断被打压欺辱,也会心痛,也会难过。

  愁苦是什么?当她终于识得时,却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懂,永远做个纵情于声色,沉于酒池肉林,但至少快乐的昏君!

  “别想!”他几次想把她从雪地里抱起,都失败,又差点不敌她疯狂的举动,只好把她压回雪地里。

  白雪柔软且寒冷,可无法令两人气昏的脑袋降温,他们都怒瞪着对方。

  仲骸难得在她面前如此愤怒,但一想起她背对着他拔足狂奔的身影之纤细,好像随时可能消失在夜里,他的心头一阵不安狂动,在理智之前,怒火先行冒出来。

  “你以为扔下那些刺耳的话,对着孤咆哮后,便能一走了之?”仲骸跨坐在她身上,双手圈住细致易碎的颈子,介于使力和放松之间,怒黑了一张脸,咬牙切齿的大吼:“告诉你,门都没有!永远也别想离开孤!”

  她是他的!只有他能决定要她死或活,没有第三种选择。

  “朕永远也不会是你的!”她的气焰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  “你是!”

  短短两个字,震耳欲聋,撼动了她。

  接着,太仪后知后觉的听见了雪在耳边纷飞的声音,看到他毫不冷静的神情,下往上的角度,使她想起了宫破的那日。

  那是万人之上的她,除了父皇以外,第一次由下往上仰望一个人,从那天起,他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,成了恐惧、恨意和苦楚的有形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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