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啊,这粥是小姐亲手熬的。”
他的妻亲自为他熬粥?李默凡不敢相信,怔忡地在厨房内附设的吧台坐下,盯着冰婶送上来的皮蛋瘦肉粥,香喷喷,热腾腾。
他其实不饿,方才和老友共进晚餐,酒足饭饱,但现在,他却觉得自己食指大动,迫切地想尝尝眼前这碗粥。
“你都不晓得,这锅粥可是花了小姐两、三个小时,才大功告成的呢!”冰婶在一旁叨念。“她切料的时候,还不小心划伤手,我看了都快急死了。”
“她划伤手?”李默凡心跳乍停。
“还好,只是点小伤,没事的。”冰婶看出他的担忧,急忙安抚。“只是自从中学那次以后,小姐这还是第一次进厨房,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想讨姑爷你的欢心。”
采庭……讨他的欢心?
李默凡闻言,心神不宁,拾起汤匙舀一口,送进嘴里。
“好吃吗?”冰婶问。
“还可以。”他耸耸肩,火候有些太过,多了些焦味,但以初学者来说,算是不错了。
“什么还可以?明明就很好吃!”冰婶严肃地纠正他。“姑爷,你明天可要记得称赞小姐,让她知道你吃了她亲手熬的粥喔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李默凡好笑地应允,一方面也有几分意外,他原以为这些佣人都不太喜欢他们的女主人,除非必要,否则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,不是吗?
“姑爷是不是嫌我老人家多话?”冰婶看透他的疑虑,不好意思地搓搓手。“其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,是不应该多管闲事,只不过今天我教小姐煮粥的时候,忽然想起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不晓得小姐有没有告诉过姑爷?她在念中学的时候,有一个很要好的男朋友,是她的初恋。”
初恋。
李默凡在心底默默咀嚼这情报,他的确听说过她中学时代曾经迷恋某个男孩,但并非由他的妻子亲口告知。
“小姐很喜欢那个男孩。”冰婶回忆。“为了他,她还特地学勾毛线,织围巾送给那男孩当圣诞礼物。”
“那围巾一定织得很丑吧?”李默凡笑问,胸口却隐隐刺痛,仿佛娇妻当时的毛线针,是戳在他心上。
“那也没办法啊,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,哪里习惯做那种事?”冰婶叹息,话里颇有怜惜之意。“后来小姐来厨房跟我学做饼干,我看她手上还留着勾毛线时戳破的伤口,有好几个,亏她都不喊痛。”
她就那么喜欢那男孩?李默凡轻嗤,喉间噙着一股酸味。
“小姐学了好几天,好不容易烤了几块自己觉得比较满意的饼干,兴冲冲地拿去学校,我以为她男朋友一定也会很感动的,没想到对方好像都没吃。”
李默凡倏地震动。“你说他都没吃?”
“听说那男孩当天跟小姐提分手,好像是老爷拿了一笔钱,要求他离开小姐,他也答应了,听说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钱,才会跟小姐在一起的。”冰婶黯然叙述当时来龙去脉。“小姐大受打击,那天晚上,家里人都睡了,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厨房角落,把她烤的饼干一片片吃下去,一面哭,一面嫌自己做得难吃,怪不得没人想吃。”她顿了顿,神色伤感。“我从来没看过小姐哭成那样,抽抽噎噎,整个人像快断气似的。”
她快断气了,不能呼吸,但没有人救她。
李默凡试着设想妻子当时的心境,胃袋跟着拧紧,方才吃下的粥好似在胃里翻腾。
一片真心换来对方虚情假意,她的心,怕是碎成片片了吧?尤其她是那般高傲自矜的女孩,更难堪情伤。
“从那次以后,小姐就再也没有为任何人做过任何事了。”冰婶怅然感叹。“所以今天早上,她进厨房说要学煮粥做给姑爷吃的时候,我真的不敢相信。”
他也不敢相信。
失忆前的她,曾经那么泼辣地倾倒他煮的粥,说他们之间不必来这种虚情假意的套路,失忆后的她,却不辞辛苦,为他洗手做羹汤。
是什么令她转变?一个人失去记忆后,是否也代表可以轻松卸下骄傲的伪装?
“有时候我会觉得,其实小姐不像她表面上脾气那么坏,她在爱一个人的时候,也是很纯情的。”
她是一朵纯情的晚香玉,愈夜愈芬芳,或许她从来只让人看见白日的灿烂张扬,唯有在最深的夜,才会静静吐绽幽香。
李默凡深沉地寻思,想起福伯告诉他的,关于他的妻曾负气剪花,却又悔恨着葬花的故事。
或许她一直就是这般矛盾的女人……
他垂下头,一口一口,吃完一碗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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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不要我?
其实我一开始,看中的就是你家的钱。
为什么欺骗我?
我们只是利益联姻而已,我爱的是别的女人。
为什么背叛我?
你以为你身上除了钱,还有其它值得男人爱的地方吗?
因为她不值得被爱,因为她娇蛮任性,毫无优点,除了丰厚的身家财产,一无是处。
所以她的初恋男友不要她,所以她的未婚夫欺瞒她,所以她花钱买来的丈夫,最终还是对她不忠。
他跟她最好的朋友传绯闻,伤透她的心。她的好朋友,海棠,中学时代她们曾经那么亲密,犹如姊妹,后来却因一场误会而决裂。
海棠,海棠……
她这一生,唯一不是用钱买来的朋友,她却失去了那段真挚的友谊。
“海棠……”
柯采庭在梦里,痛楚地呼唤这个名,她一直葬在记忆深处的人名,标志着不堪回首的过往。
可不可以别抢走她最爱的男人?
可不可以原谅她曾经做过的傻事?
可不可以,再当她的好姊妹?
“海棠……”
她哭了,无声地落泪,在荒凉而寂寞的梦境里,独自伤心。
她的亲生母亲从来没真正在乎过她,最疼爱她的父亲又撒手人寰,没错,她有很多很多钱,可除了金钱,她什么都没有了,孑然一身。
所以,她买下了他。
“不要跟我抢,我求你……”
采庭、采庭!
似乎有人在唤她,是谁?
“采庭,你在作恶梦,醒醒。”
她茫然回头望,身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,雾里,会有人等着她吗?
“采庭!”
她的头好痛,仿佛撕裂一般,剧烈抽疼。
“好痛……”她呢喃,啜泣地醒来。“好痛。”
“哪里痛?采庭,你不舒服吗?”
第6章(2)
她迷蒙地眨眼,好片刻,才认清倾身扶持她的,是她的丈夫,他焦急地抚摸她湿润的脸颊。
“哪里不舒服?你头痛吗?”
她没答腔,恍惚地瞅着他。
“我拿药给你吃。”他起身找到止痛药,端来一杯温开水,扶起她上半身,喂她吃药。
她吃过药,娇软地偎在他怀里,平抚激动的情绪,他也不打扰她,静静地任她寻求安慰。
几分钟后,她觉得好多了,轻轻扬嗓。“谢谢你。”
“你刚才作了什么梦?”他哑声问,仍然拥着她。
她一凛,缓缓摇头。“不记得了。”
“又不记得?”他蹙眉。
“我只记得我在梦里很难过,还有……”她蓦地顿住。
“还有什么?”
海棠。
柯采庭默然凝思,她记得这个名字,虽然不晓得对方究竟是谁,但她记得自己的悔恨与牵挂。
“怎么不说话?”李默凡温声问。
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,方才的梦境太迷乱、太混沌、太令她心碎,她不敢深入探索,就像她不愿追究他今夜去那间艺廊,究竟见了什么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