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(1)
白色床单、白色女人,问问苍白的脸孔在他眼底印下烙痕,轻轻握住她的手,说不出道理的纠结拉扯,扯得他的胸口疼痛莫名。
问问昏倒了。
管家打电话给他的时候,他差点喘不过气,直到现在,他还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医院里的。
他自己开车?司机开车?不知道,他没有过去三十分钟的任何记忆,他只记得医院的名字、记得她在急诊室……明明是去急诊室啊,为什么他会在这里?
没印象了,半分印象都没有。
「先生,你来了。」刚从外面装了开水进病房的管家,看见关奕杉,点头示好。
「她……」
「到医院之前,宋小姐有清醒一下,医生说她孕吐得太厉害,营养不良,要留她住院观察几天。」
他知道她每天早上都会孕吐。
他都是让她的孕吐声给吵醒的,他给她买苏打饼乾,各种口味都有,但帮助不大,他忧心焦虑,觉得情况不对,哪有人从第十周吐到二十三周,还不结束这种痛苦折磨。
她却老说:「没事的啦,我只有早上晚上吐,白天情况还算好。」
如果白天情况好,怎么会弄到营养不良?他太粗心了,明明看见她越来越瘦,明明发现她眼眶下总吊着两片黑色阴气,却老是被她嘴里「没事的啦」给唬弄。
昨天也是,她半口饭都吃不下,一个活动厨余桶居然对着满桌子丰盛菜色无动于哀,他就该知道不对劲了,偏偏,他还去找敏玟。
不应该相信她的,他该知道,她喜欢大事化小、小事化无。
她的「没关系」,指的是二十四小时内生命无虞;她说「我很好」,指的是「我还没死透」,她根本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。
真不应该相信她的!
「她醒的时候,有没有说什么?」关奕杉问。
「有,要我打电话给关先生。」
她要找他……下意识地,他的嘴角往上飘,他喜欢变成她的紧急联络人,可是管家太太接下来的话,却把他上飘的嘴角拉垮台。
「我有打给关先生,不过是罗先生接的电话,他说会联络关先生尽快赶到。」
她指的关先生不是他……心,闷闷的。
他没有立场责怪,大哥才是她名义上的丈夫,而他是她的……问问是怎么说的,哦,记得,是鸭霸小叔。
「我知道了,谢谢你,你先回去,这里我会照顾。」
「好。晚上我会送晚餐过来,医生希望宋小姐多吃点东西。」
「嗯。」他轻点头,管家离开。
拉来椅子,坐在床边,凝睇她的五官,关奕杉忍不住想起敏玟的话,她曾经骄傲说:我这么美丽的脸庞就是要让社会大众欣赏的,你千万别想把我留在家里当黄脸婆,那样太暴殄天物。
如果敏玟的脸是要让大众欣赏的,那么问问更没道理留在家里当宅女,她美得精致、美得无瑕,美得教人怦然心动,而且她有种与众不同的矜贵气质,从第一眼见到她时,他就发觉了。
弄弄说,那是学历薰陶出来的,将来她也要像问问那样,考上第一学府,让大家围着她叫公主。
当时他不懂,这么有条件的女人,为什么愿意当大哥的烟幕弹?可和她同居的这些日子,让他慢慢理解,她不追求名利、不追求光环,她追求的是亲人,而这点,大哥和育翔哥做得非常好。
还有,她痛恨自己的容貌……呆瓜,那是所有女人都想要的一张脸,偏让她弃如敝屣,随意收纳。童年的阴影,总是难摒除吧,可他相信,只要让她过很多很多好日子,她一定会渐渐淡忘痛苦的过去。
对了,她肚子里不安分的家伙果然是带把的,知道性别那天,她硬是逼他回老家,和大哥、奶奶、弄弄、育翔哥一起庆祝狂欢,婴儿用品堆满地,蛋糕、各式水果派,不沾甜食的人通通让甜食给喂饱。
那天,他甚至还和奶奶聊了两句话。
不多,才两句,但对他们而言,已经可以称得上是「破冰」了。
回程,问问扯扯他的衣袖说:「知道吗?亲人是无可取代的,奶奶年纪大了,你要学会珍惜和奶奶相处的光阴。」
他没回她,却说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。他说:「宋问问,你就是我的亲人。」然后一把将她抱入怀里。
当时她被压在自己怀里,他看不见她的表情,但他相信问问没有不乐意,因为她没有针对「宋问问」提出抗议,也没有回呛他。
被关奕杉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,他回神,发现她醒了。
「还好吗?」他拂开她脸颊上的散发。
「不好,这个床不舒服。」她转身,像毛毛虫那样扭来扭去,好床睡太久了,以前她连木板都能睡的。
他起身,帮她把床摇起来。「医院的床都是这样。」
「我知道,学长说过,那是为了预防病人想赖在医院,不肯出院,特别特制选购的。」
他笑笑,轻碰她的额头,发现她的额头冰冰的,他替她把棉被拉高、冷气温度调高,再回去量她的额温。
「早点好起来,就可以回家。」
「嗯。」她推开他的手。「害我待在这里的不是感冒病毒,是你儿子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他肯定和我八字不合。」
「说不定,你们有累世冤仇。怎样?肯不肯放弃监护权?」
「才不要,我要把他生下来,每分钟都盯着他,盯到他心里发毛,我要虐待他、凌迟他,让他知道女人不是好惹的。」
关奕杉大笑,她真的是个有趣的女人,随时随地都能让身边的人开心。
「记得提醒我。」她说话。
「提醒你什么?」
「提醒我到图书馆,把满清十大酷刑借出来好好研究。」
「你要用那个对付我儿子?不行!不教而杀谓之虐,他还没被教育过,他犯的错全属无心之过,你必须宽恕他。」
「你说得轻松,他茶毒的又不是你。」
他很没同情心的笑了。「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厚,以后吃饱没事,不要去偷男人的精子。」
这句玩笑话明明是他自己说的,却在话出口同时,觉得心好似撞到电线杆。他讨厌她去偷别的男人精子,这种撞法很没道理,可是多数时候……车祸发生的也很没道理。
「我哪有偷,是拐好不好?你主动的部分不会比我少。」她没好气的瞪他。
又想吐了,问问双手一阵胡乱挥舞,他很有默契地拿来垃圾桶,轻拍她的背脊。
她不断乾呕,好像要把肠肝胃通通吐出来才肯作罢,关奕杉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他弄来毛巾给她擦擦抹抹,舍不得的感觉越来越盛。
谁可以指导他,如何迅速让孕妇止吐、恢复正常生活?再贵的学费他都愿意付。
他扶她躺回床上,她难受地纠紧双眉,虚弱的问:「我可不可以把精子还给你?」
「恐怕不行,货物既出,概不退换。」关奕杉耸肩。
她吐气,无奈地看着手臂上的点滴,这一瓶要好几百块耶,住院几天……那些钱给她存到银行里,不知有多好。
「不过,我会替你去借满清十大酷刑。」
「谢啦。」她虚弱的上气下接下气,连说话都辛苦。
他扶起她,让她靠在自己身上,这种亲密不合理,但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,压制了她反胃的感觉。
「好点了吗?」
他明白现在问这种话很无意义,怎么可能吐完不到十分钟就感觉好一点,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