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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小怡,妳喜欢栀子树吗?我很喜欢,而且……栀子花也很像妳。」

  「小怡,我没事的,只是身子偶尔不大舒服,坐一会儿就会好。听说吸了栀子花香的人就会心旷神怡,这花香还能包治百病。」

  「小怡,是这花香……让我对妳犯下不可饶恕的罪。但如果妳能宽恕我的罪,请允许我罪上加罪。」

  好晕眩的话,好晕眩的记忆。原来有些事情,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时,却在不经意间发现记得更加清楚,因为每多忘一次,就会提醒自己再加深这段记忆。



  如果妳能宽恕我的罪,请允许我罪上加罪。好美的一句话,从那样美丽的人口中说出,如诗如梦一般。

  她被那句话蛊惑了,像沉湎于毒药中,心甘情愿地服下之后才知道,原来这毒没有解药可以让她后悔。

  不过,她后悔过吗?

  也许,从未后悔,只是怅然若失,只是苦苦追寻,只是茫然无措,只是……带着一个不解、一个困惑,想去探知一个答案——

  为何……他当日如梦一般来,又如梦一般去,只留下她独自一人,黯然神伤?

  哪怕他的来和去都不是出自爱,只需对她说声「抱歉」——或者,连抱歉都不必说,只要给她一个歉意的笑容,她又能再奢求什么?



  毕竟,她曾爱过。

  一个人的突然造访让怡妃所有关于宫外的记忆全被勾起。

  那是她的一位远房表姊。这位表姊一直在东都,但是无论是当初她入京入宫,还是后来受封皇妃,都不曾与这家人往来过。她喜欢这样的亲戚关系,老死不相往来,彼此没有牵挂,日后也就不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。

  可表姊带来的消息却让她的心骤然拧在了一起。

  「娘娘,家中出了事情。您的弟弟因为犯了杀人的案子,被押送到刑部待审,听说明年就有可能被问斩。您母亲已经准备上京告御状,您的父亲虽然一直阻拦,却没能拦住,她已在来京的路上,这几天大概就会到了。您父亲托人带信过来,让我转交于您。」

  表姊说话非常谨慎,把信交给她之后就匆匆走了。

  怡妃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,楞神好久。

  她已经许多年没和家里人有过联系,她甚至以为家里人已经当她死在宫内了。

  她们唐家,世代书香门第,从来不屑于入朝为官,像父亲那种饱学儒士,更是将礼义廉耻摆在首位,君臣之道置于末处。

  若不是八年前,一道召选宫女的圣旨强行降下,他们不会和京里有任何关系。

  离开家的时候,父亲的话她至今记忆犹新——

  「宫里那个地方,吃人不吐骨头。到了那里,只求能够自保,不要妄想其它。家中不会希求妳荣华富贵,妳也不要给家里带来无妄之灾。若十八岁时能够出宫回家,事先差人送封信来即可。若回不来,也不用再写信联络。」

  父亲的寡情是来自于对朝代更替、历史掌故中那些血腥冷酷的故事看得过于透彻,他保不住女儿,就干脆不闻不问。

  她的闺名是可怡,之后入了宫,再也没和家人通过书信,即使她后来受封,明知宫内会给她家里报喜,但家中依然没有只字词组送来,真应了她父亲那句话——

  家中不会希求妳荣华富贵。

  然而,父亲那后半句话却好像说反了,如今却是家中将无妄之灾带给了她。

  弟弟犯了杀人的案子怎么可能?她走时弟弟只有十岁,却知书达礼、聪明伶俐,在她离家前,弟弟还拍着胸脯大声说——

  「姊,妳就入宫吧,日后我也去京里考取功名,若中了状元,我就想办法接妳出宫。」

  那样一个有担当、有抱负的弟弟,怎么会和杀人案子有了牵扯?

  她的母亲向来体弱多病,又怎么有办法禁得起这样的打击?还长途跋涉来京中告状?

  要知道就是她在宫中生活,也都没有见过新帝。母亲一介民妇,真的以为告御状会像戏文那样容易,当街拦驾,大喊一声「冤枉」,就会有绝世明君为她伸冤报仇?

  她一下子六神无主了,跑去找内宫总管,请求道:「麻烦转告陛下,我家中出了些事情,得出宫一趟处理。」

  他看着她笑答,「娘娘,您大概是不知道,咱们宫里历来有规矩,皇妃是不能私自离宫的。陛下日理万机,不知道几时才能管得着您的事情,这样吧,我给您递话进去,您,可要等一等。」

  内宫总管暧昧的眼神加上闪烁其词,让唐可怡心中明白,自己并不是得势枝头的凤凰,人家不会平白为她办事。

  于是她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,交到对方手里,轻声说:「那就请公公多费心了。」

  这个内宫总管虽然贪心,但办事还算爽利。拿了她的东西之后,很快就给了回音。回音也很简单,只有两个字——

  不准。

  唐可怡急了,问道:「为何不准?」

  内宫总管只是耸耸肩,「陛下只说不准,没说为什么,我也不好多问。其实娘娘啊,陛下不说您自己也该明白,现在新帝刚刚登基,京中难免会有些不平静,陛下也是为宫内娘娘们的安全着想。娘娘,奴才也说句不该说的话,入了宫,妳就是宫里的人了,外面有多少事情都不要再理,您的生死荣辱既然他们不在乎,您又何必去在乎他们?」

  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,落毛的凤凰不如鸡。

  她在心中冷笑,一个内宫总管,不过是三品的官衔,却敢对她完全一副训导告诫的口吻,这口气她除了忍下,别无他法。

  「那,我想见陛下。」

  她的要求再度遭到内宫总管的嘲笑,「娘娘,就连前皇后要见陛下都要排队等着,更何况是您了?陛下每日要处理的国家大事那么多,您就别拿这点家务小事去烦他了。」

  他又神神秘秘地加了句,「再提醒您一句,咱们这位新皇帝的脾气可不大好,您不觉得这宫里最近越来越清静了吗?连原本在宫里落巢的那些鸟儿,陛下也下旨全都连窝端了。您想他可愿意再听您的事情?」

  唐可怡彻底心凉了。

  可就算宫内她没有任何指望和依靠,但宫外的事情还急待她作决定。

  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帮不了家人任何事情,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就这样到东都赴死。

  于是在这夜,她作了一个天大的决定。

  皇甫夕喜欢看傀儡戏,这可说是他最大的乐趣和爱好。

  入宫之后,他将一位被殉埋的前皇妃曾住过的长生殿叫人腾出来,专门改成傀儡戏的表演大堂。

  每天晚上处理完国事之后,他都会到这里来坐一坐,看一出傀儡戏,此时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烦扰他。

  而他看的戏,永远只有一出——「抱柱之信」。

  在《史记.苏秦列传》中,关于这则故事是这样记载——信如尾生,与女子期于梁下,女子不来,水至不去,抱柱而死。

  在李白的《长干行》中也有一句诗云此事:常存抱柱信,岂上望夫台。

  而这出傀儡戏,是皇甫夕一手写就的戏词,观众也只有他一人。

  今日,戏台上那俊秀的男子正在低低吟诵,「为何故心神不宁?落月满荷塘,碎了魂神。终知这一场如梦如幻,却难舍,幻影痴心。痴了心,动了情,只怕伊人不见,天地冥冥,形销骨立,一人伶仃……」

  皇甫夕默默地看着台上影子晃动,忽然开口叫道:「来人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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