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浴过后的东施施懒得再梳绾起发,只让小红绑了条长长的乌黑大辫子披在背后,抬了张太师椅垫着个绣褥,抱着一小坛子吴州芝麻片喀啦喀啦地吃将起来。
“小姐,外头夜凉,妳要不要多披件衣裳?”
“不要,”她闷闷地塞了一大块芝麻片进嘴里,咿唔不清地道:“乌稀奇返罩……”
“啊?”小红一呆。
待咽下满嘴食物,东施施才叹了口气。“我心情烦躁,正愁不够凉爽消火,又哪里会觉得热呢?”
“是谁惹小姐心烦了?”小红替她斟了杯茶,不解的问。
“还不就是──”没事要东家办公主酒宴的皇上,不能男扮女装进京的爹爹,以及个性固执拘泥不化的骆总御厨长。
但说到底,最惹她心烦的还不都是她自己?
“小姐?”
“小红,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没用,祖宗有我这种东家子孙也真叫倒霉。”东施施再叹了口气,又塞进一块芝麻片,边嚼边咕哝。
小红欲言又止,搔了搔头,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道:“小姐,那妳就争点气吧!”
“我也想啊啊啊──”她激动得满嘴饼屑乱乱喷。
幸亏小红闪得及时,否则现在恐怕已中得满脸的“麻子”了。
“小姐,妳可以再恶心一点!”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。“不是婢子要说,小姐呀,妳也有点女孩子家的样子好不好?小红没读多少书,可也听过女子要坐如钟、站如松、立不摇裙什么的,可是妳──”
“对不起对不起。”东施施自知理亏,笑得好不谄媚。“啊,小红,妳忙了一天也累了吧?那妳快去休息,去休息……”
“婢子不累。”
“胡说,妳肯定是累了,用不着跟小姐我客气啦!”
“可是小姐……”
“不要再小姐大姐的了,明儿一早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,去睡去睡,妳就用不着瞎操心我了,去去去!”
第2章(2)
好说歹说,死拖活推的,她总算把管家婆脾气一旦发作,不叨念个两三时辰绝不罢休的小红给赶回房睡觉去了。
“啊……”东施施舒服地重新瘫回宽大的太师椅内,抱着满坛芝麻片,继续大啖。“耳根清净多了。”
天际那一轮月儿圆圆,月晕淡淡地染开了一抹皎洁温柔,洒落在这花影扶疏的园子里,彷佛将四周物事花草全敷上了一层银粉般,煞是好看。
皇宫的月亮虽美,可她怎么瞧,好像愣是比他们梅龙镇上的月亮还少了一点什么……
“啊!”她恍然大悟,“就是少了一点家乡味呀!”
无论是身处梅龙镇上任何一个地方,抬头望天空那一轮明月,总是又大又圆又饱满,好似小时候记忆中曾出过的,那一大枚烙得圆圆、馅料塞得饱饱、烤得金黄透亮的桂花蛋黄饼,只要张嘴一口咬下去,就可咬到满满香香甜甜的月光。
不行,越想越饿……
她肚子咕噜噜响亮地叫了起来,丝毫不体谅一下现在可是三更半夜,她屋里除了一些淡得出鸟来的干粮外,哪有什么新鲜热辣的好料可以安慰五脏庙?
鬼鬼祟祟摸到内膳房门口,东施施原以为定是夜深人静灶房冷,就算偷偷溜进去摸一碗汤带走也不会被发现。
可为什么现下都深夜时分了,屋里还透着亮?
东施施心下惊疑,可是肚子实在饿得狠了,最终是馋虫战胜了残存不多的理智,磨磨蹭蹭,假意不小心遛达到这儿来,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,抬头准备央求御厨大叔们赏碗汤喝喝──
“吓?”她的笑眼瞬间对上一双锐利精明的黑眸。
娘呀!差点吓得她连滚带爬栽进一旁养鱼的大水缸里。
“你、你、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她指着应该早就去睡大头觉的总御厨长,结结巴巴的问道。
“真稀奇。”骆扬被人指着鼻子问,居然破天荒没有发飙,而是沉吟地摩挲着下巴。
东施施脑袋瓜子里为数不多的残存智慧发出“别问!千万别多嘴问!”的警告声,可是在她来得及阻止嘴巴前,话已脱口而出──
“什么事真稀奇?”
“妳、在、这、里、做、什、么?”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,好整以暇、意味悠长地道:“这话应该是由‘我’这个总御厨长问‘妳’这个不动刀不动勺的贵客,才对吧?”
她僵了下,“呃……话是没错啦,呵呵呵……”
“所以我请问……”他浓眉微挑,“妳在这里做、什、么?”
她嘴巴张大半天,呆了良久,最后垂头丧气地道:“总御厨长,你做人可以不要那么心胸狭窄、睚眦必报行不行?”
“不行。”
“哇,你回答得倒挺干脆。”
骆扬拿起放在厚砧板上的亮晃晃菜刀,提着刀,慢慢走向她。
“总……总御厨长……你、你有话好说……”东施施紧张得往后退,笑容僵在脸上。“犯、犯不着搞出这种……月光光……心慌慌的场面嘛……”
他逼近她,那挺拔的身躯威吓感十足,吓得她两腿打颤,想再往后退,背已抵到了一片冰凉坚硬──是墙壁。
完了。
骆扬低下头,表情状似懒洋洋,那双精光四射的深沉眸子盯得她无法喘息、移动。反正她也动不了,除非她打算冒险从他腋下钻出去,但强壮双臂将她牢牢禁箍在墙与她之间。
她眼角余光不断瞥见他右手持的那柄大菜刀。
俗话说: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。
可是她东施施今天居然是为了食物命断御膳房……呜呜呜,话要传出去,她就算死……也无颜见梅龙镇父老呀……
爹,奶奶,小红,食物们,再见了。
东施施吓得浑身僵硬,紧闭眼皮,两腿打颤,一脸认命。
可是……说也奇怪,为什么明明死到临头,她的心却跳得异常的厉害,而且呼吸间总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暖意,还有那令人怦然羞涩的男子气息。
她突然意识到,他靠得她好近、好近……
周遭的空气彷佛被他宽阔高大、威逼感浓厚的身躯给榨光了,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嘴唇在颤抖,背脊窜过一阵奇异的麻栗感,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……
兴奋?
骆扬紧紧盯视着她,胸口掠过一抹想笑的冲动,因为她圆圆脸皱得像包子,小嘴还颤抖可疑地嘟起来。
这丫头……
“妳……”
“我我我……”她红润唇瓣颤抖,脑子乱烘烘的,吓得话顿时不经大脑的冲出口:“别、别杀我!我还没有嫁人哪!拜托!”
骆扬被突如其来涌上的笑意呛到。
这个笨蛋。
盯着她这副傻鸟样,他藏住唇畔那朵几欲逸出的笑,故意缓缓地俯下头,危险地、阴恻恻地欺近她耳畔,开口──
“会不会剁鸡?”
预期中的剧痛没出现,她那乱七八糟的想头也倏然中断。
东施施眼睛登时讶异睁开,却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双耳出现幻觉了。
“啥?”
半盏茶辰光后。
东施施站在台子前,两手紧紧抓住大菜刀,比画了好几十个角度,左也不成,右也不行,上也不好,下也不对……
骆扬坐在椅中开始打呵欠,不耐烦地看着那只原本烤得皮脆金黄,现在已经冷凝了一层不忍卒睹黄油的烤鸡。
“妳到底剁不剁?”
她闻言望向他,眼底浮起一抹虚弱的笑意。“呃,这刀真的不太称手……”
“妳是不会剁吧?”他一针见血。
“会会会,我会!”她悚然一惊,连忙心一横,闭上眼睛挥刀就是一阵乱砍。“啊啊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