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“缔结良缘”食材虽简单,却是讲求刀工绵细,作工精致,看似花红柳绿缠绵,入口则酸甜丝丝入扣……再一嚼,尽是香中带酸,甜中带脆的美味。
刀工能练,可对于舌头品不出咸甜苦辣滋味的东施施来说,这调配酸甜醋酱汁的程序,才是一个令她大大头痛的问题。
“太酸了。”骆扬皱眉。
她左手战战兢兢地再加了几滴许州糖蜜。
“这下又太甜了。”
她右手赶紧再滴了些镇州醋。
“……咳咳咳。”他登时被酸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你没事吧?”她一惊,左手一抖,这下子整盘“缔结良缘”瞬间被糖水淹没了。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好好一盘菜全毁,抢救不及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她都快哭了,“我、我再重新做一盘,这次我会小心调好酱汁,不会再犯错了。”
骆扬叹了一口气,抬手搭住她的肩,“这样还是不行的。”
“师父!我是说,总御厨长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?”她一张脸窘促得涨红了,惭愧难当,却还是拚命想要挽回他的信心。
“笨蛋!”他盯着她,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。“我怎么可能这样就放弃妳了?虽说一天吃一道烂菜是我的极限,妳这道菜做得虽差,但妳的苦心和努力,我也尝得出……”
“那我可以再重做一次吗?”她稍稍松了口气,却仍然带着一丝诚挚盼望的央求。
“不,若是照这法子做下去,妳再做一百次也一样难吃。”他毫不客气地道。
哇,这话真是、真是!东施施倒抽了口凉气,有些自尊受伤地捧着心口儿,眨巴着眼儿可怜兮兮地啾着他。
骆扬被她的模样逗笑了。“抱歉,公事公办,难吃就是难吃。”
“那怎么办嘛?”她嘟起小嘴,不由得懊恼了起来。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,我总不能不做这道凉拌菜,也总不能在遇到所有应该调酱汁的菜式时就跳过、略过吧?”
“别心急,”他成竹在胸地笑着,“我帮妳想到了个好方子。”
“是什么?”她双眼倏地亮了起来。
“记菜的分量和酱汁的比例,还有,这道酱汁可在前一日先煮滚过,静置一日,那么醋的酸味与糖的甜味便能巧妙融合在一块儿,尝起来会更温润顺口,而且也可以避免酱汁与菜肴相拌时,甜酸度不均匀的问题了。”
第8章(2)
她脸上满满都是崇拜之色,欢喜地望着他,“师父……呃,我是说总御厨长,你真的好厉害哦!”
“这还是基本常识。”他忍不住捉弄她。
“知啦知啦,”她小脸红了起来,轻悴道:“就知道骆总御厨长厨艺盖世,只要拿出一丁点‘ 基本常识’ 就足以令我等甘拜下风、五体投地、自惭形秽、自叹弗如……”
“嗯,虽然厨艺不佳,但马屁功夫一流。”他摩掌着下巴,频频点头。“还算有可取之处。”
“师!父!”厚,干嘛这样笑人家啦? 骆扬哈哈大笑,伸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。“现在知道练好厨艺,就可以像为师这么臭屁了吧?”
“拜托,师父你的臭屁应该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吧?”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,没好气地道。
“那可不?”他得意洋洋。
她想给他一记白眼好杀杀他的自大和威风,可是他骄傲得意的笑容却像极了一头吃饱餍足的狮子,姿态看似懒洋洋,实则占尽上风。
东施施嘴角往上弯,心窝涨满了热热的、暖暖的甜蜜滋味。
像他这么优秀骄傲的男人,居然会喜欢上她这么不起眼又傻乎乎的小丫头?
……真的像在做梦一样呀!
在喜孜孜、甜蜜蜜得有些晕陶陶之际,东施施内心深处却也隐隐不安地忐忑着,错手毒害了娘亲的她,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么美好的幸福吗?
自从七岁起便吃不出食物滋味后,除了一日三顿正餐外,东施施手边常会有各式各样的零嘴,她下意识不断在尝、在试、在吃,其实也是在暗暗盼望着,终有一天,她能够再尝出食物的酸甜苦辣咸甜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或许,也就代表在天上的娘亲已经原谅了她错煮人参粥而造下的深重罪孽。
她知道这只是自我欺骗和自我安慰。
可她心底也很明白,娘亲怎么会怨、会恨自己的孩子呢?
尤其那的确是一个意外,虽然后果却是如此残酷、悲惨且致命。
但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,在情感上,她却无法摆脱狠狠自我鞭笞的良心谴责。
和娘失去珍贵的性命相比,她只不过是失去了味觉,这样的惩罚,一点都算不了什么……
因为误煮人参粥害死了娘,所以她再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做出令人感觉到幸福的料理。是骆扬,骂醒了她,也点醒了她,让她就算身处自责与畏惧之中,也要学会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,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。能够遇见他,令她这浑浑噩噩、混吃等死的人生开始有了新的意义与价值。
只是,她最近心中却总隐隐有个疑惑!
“师父,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?”
夜里,第三道“鸳鸯同心”莲蓉包在竹编蒸笼里炊蒸之际,守在灶口边的东施施望着身畔伫立的骆扬,突然脱口问出。
骆扬闻言一怔,俊脸可疑地微红了起来,哼声道:“妳现在该担心的是这‘鸳鸯同心’ 莲蓉包倘若蒸得不成功,还得再重新揉捏发面一回吧?”
“师父,干嘛害羞不敢坦白说呀?”她睁大滚圆眼儿,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他是看中自己哪一点嘛!
“我骆某人平生从不识‘害羞’ 二字怎生写,我会害羞?”他嗤之以鼻。
“不然你的脸为什么突然红成猴儿屁股似的?”她不服气地道。
“咳!”他清了清喉咙,浓眉皱了起来。“哪来那么多闲工夫问这奇奇怪怪、有的没的?”
“这才不是奇奇怪怪、有的没的,我是很认真!”
“对了,妳方才把莲蓉包捏得太大了些,应当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分量,取其精致可爱之意;且第三道是让人在吃完酸酸甜甜凉菜后,甜润一润嘴,分量只宜巧不宜多!”
“师父!”
“别师父了,等会儿再重新捏一笼新的,这次面团滚圆一些,做小一点,听见没有?”
见他一直避而不谈,拚命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东施施,原本亮晶晶的眼儿,不禁有些黯淡了。
这问题真的很难吗?为什么他总不正面回答?
难道他也不知道他喜欢上她什么吗?
可是话说回来,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动心的?
师父是当真害羞?还是……他已经后悔惹上她这个既不懂事又烦人的小丫头了?
东施施单纯的迷惑,不知不觉间,演变成了更深的忐忑惶惑不安。夜深,在掀起蒸笼上盖,在腾腾白色热气飘散中,小巧雪白的“鸳鸯同心”蓬蓉包终于出炉了。可是东施施咬下那原该满口柔软绵甜芬芳的小莲蓉包时,本就吃不出甜咸的唇齿间,却依稀尝到了一缕缕的苦涩。
“这‘鸳鸯同心’ 成功了。”骆扬吃完后,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“成功了吗?”她脸上难掩一丝落寞,怀疑地问。
“怎么了?”他终于察觉到她的异状,黑眸涌现浓浓关切之情。“妳的脸色怎么怪怪的?是不是在灶口守得太久,热坏了?要不要喝口水?我去帮妳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