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的要求下,大夫不但留下药丸,临走前还帮忙熬了汤药,但大夫都已经离开一整天了,那些汤药和药丸他也都喂她服下了,为什么她还是不醒?
他好后悔,当初就不该将无辜的她卷进来,在他泯灭天良的同时,赔上的是她的一生及安危,就算他承诺会给她一个美好幸福的未来又如何?她所遭遇的苦他要怎么弥补?她所失去的事物他又要怎么追回?
如果她真的就这么走了,再多的承诺都只是空谈!
不要丢下他,不要就这么对他失望地离开,就算是恨他,就算是 永生永世都无法原谅他,也一定要活下去!他不停地在心中呐喊,难忍的泪滑落那向来冷峻的脸。
仿佛听到他的祈求,静静垂覆的羽睫开始颤动,缓缓地,孟海心张开了眼,看到他无声流泪的模样,心疼和茫然席卷了她。
怎么了?他为什么哭?发生了什么事?她想问,却是才微微一动,身体四肢所传来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微微呻吟,而刹那间,短暂遗落的记忆全一涌而上,包括他的决定,两人的争执,还有……那时滚落阶梯的无能为力。
那张原已没有血色的丽容更是惨白如纸。
看到她从昏迷中脱离,樊仲遇狂喜不已,但下一刻,她由茫然变得惊恐惶乱的眼神,击碎了那股喜悦,痛苦自责瞬间取而代之。
「孩子呢?」她的声音无法克制地发颤。
「先别想这些,好好休息。」他说不出口,受伤乍醒的她已如此脆弱,又怎能承受得了这个打击?
「你骗我,你因为不想要他才这样骗我的,我没事,我很好,孩子也很好!」不顾虚弱的身子仍没有力气,孟海心挣扎着下榻。
樊仲遇紧紧将她抱进怀里,不让她的狂乱伤了自己。
「对不起,我没料到他们会那么快发现,对不起……」他哑声低喃,心被悔恨撕成碎片。
这两天他不断地想,想着要怎么让事情两全其美,而他也已打算向兄长提出建议,要兄长提早写下放妻书,让她回孟家,这样她和孩子就能安全无虞地好好过活。结果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做,也来不及告诉她这个决定,意外就发生了。
那如铁的环臂让她挣不开,一如发生的事实再也无法改变,孟海心没办法再自欺欺人,绝望排山倒海朝她扑来,压垮了她所有的神智。
「啊……啊……」她倒卧在他怀里崩溃哭喊,却仍然无法带走一丝一毫的心痛。
一对上他的眼,她其实就已经明白了,但她存在着一丝希望,希望那只是她看错,希望那是因为事情不如他愿的懊恼神色,而不是和她一样会为了孩子的逝去感到难过。
他该笑的,不是吗?他不要孩子,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难过呢,不是吗?为什么要这样给她冀望,却又让她狠狠摔进绝望的伤害里?
「是你做的对不对?」她突然抬头,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及恨意。「这就是你所谓的期限?不管我答不答应,你都会亲手毁掉他?」她不想怀疑他,但她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。她只有将这件事告诉他,这府里没有其他人知道,就算真要下手,也不会那么快。是他吗?怕她妨碍他们几将到手的胜利,所以狠心残害自己的骨肉?
那双伤心盈泪的眼刺进他的心,樊仲遇痛到无法呼吸,他强忍着,正要解释,倏然浮现的念头让他顿了口——
他懂她的感觉,那伤太痛,痛到她失去了面对人生的勇气,她必须找到一股力量,不然心太痛,她会活不下去。
他懂,因为多年前的他也是这样。让她恨着吧,这样她会好过些,别再让她因为爱他而陷在无力自救的泥沼里。
他的沉默不语,让孟海心难过到几乎晕厥。
「你们都是疯子,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了,让我走,让我走……」无力软倒的她不断地喃喃哭道。
「好,等你好一些,我就送你回家。」在她耳畔低声安抚,樊仲遇点了她的睡穴,好让心神激动的她得以安眠。
方才还狂乱挣扎的她已沉沉睡去,姣美的丽容上满是泪痕。
樊仲遇温柔拂开她被泪湿的发,拭去她的泪,眷恋的眼光不住在她脸上来回,将深爱的她牢牢地烙进他的脑海里。
即使这个允诺,极有可能会让他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她,他也会忍痛让她离开。
恨他吧,这样她才不会被伤痛所苦,恨吧……
第8章(1)
三日后,在孟海心已有体力可以下床行走时,樊仲遇派人将她送回了孟家。
小产回娘家休养,看在外人眼中可能是个值得非议的举止,但对于樊家里头所有的人而言,都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打算。
大房穷到连专属婢女都聘不起,待在这儿哪能好好养病?倒不如回去娘家,至少也还有人帮忙照料。
加上最近自家产业受到不少损失,以大老爷为首的男人们忙着稳定局面都来不及了,哪有时间管这种小事?
于是孟海心顺利离开了,而这场意外也以天暗失足结案。
自从送走孟海心之后,樊仲遇将所有的心力完全投入了收网的阶段里。
他并不想找出凶手,因为和之前经历的事一样,找出动手行凶的人并没有用,其他人没动手,不代表他们不会动手。
真正的凶手是险恶的人心,对他们最好的惩罚,并不是以命抵命,而是让他们得不到他们所苦苦追求的事物。
之前为了怕打草惊蛇而有所顾忌,樊仲遇行事还留有一些余地,如今他却毫无保留,手段变得更冷狠、更迅捷,用之前累积下来的财富当成基础,大肆收购樊家名下的产业,却只要一得手,就以低价转手卖出。
好几回,大老爷才刚从子孙们口中得到令人愤怒的消息,一上街就看到那些铺子里面的摆设、伙计全都未变,只是门匾从大大的「樊」字换成了其他那些他向来不放在眼里的商号名称,差点气坏了他。
这挑衅似的举止引起了大老爷的疑心,进而追查,这才发现原来这一、两年来接连的亏损,并不是因为市道不好,也不是因为运气不佳,而是有人存心想斗垮他们樊家!
大老爷见状况不对,一改放任子孙斗争的态度,开始统整各房产业,打算率领所有族人联手抵御外侮度过难关。
但实际上分崩离析的家族早已成了一盘聚不起的散沙,每次有人奔进门,他就心惊肉跳,怕又有一间店铺从他手中被人夺走,他却无力阻止,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像收拾残局般地将他们各个击破。
「……五间粮行、两家布庄、西街及桂花胡同的客栈,这是近五日来的成果,已全数卖得白银三十万两存进银庄。」
樊仲遇依着账簿记录逐笔禀报,冷俊的面容不带任何表情,平稳的声音更是不闻起伏,像他口中说的只不过是几十两的交易。
「还有那批……」
「够了。」樊伯临越听越心惊。「老家伙已经起疑,开始派人调查有无内贼,你做得太过火了。」
仲遇那股狠劲像是将此当成对她及未出世孩儿的慰藉,宛若阎罗般在商场上将樊家杀得血流成河。
这个举止将老家伙逼得狗急跳墙,从婢女的闲聊里,他听到府里最近正在准备一场筵席,与会的除了一些官吏,还会找来经手买卖樊家产业的人,为的就是要指认出内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