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,看了已卧榻、面对墙入睡的樊伯临一眼,她将狂跳的心稍稍压下,起身去开门。
门打开,并没有看到任何人,只看到一个提盒放在地上。
她拿进房里,揭开盒盖,看到里头一块块长相平实又看似美味的糕点,虽然很清楚她不该有这种感觉,她的心口却好甜好甜。
他还是听到了……
「你的意思是在怪我亏待她吗?难不成你要我出面帮她,将敌人好不容易松懈的心防全都再引回我身上?」
当樊仲遇向兄长表示希望他能更准确转达府里的状况时,兄长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激烈。
那是他和兄长最接近争执的一次。
虽然并没有真的吵起来,兄长很快地平下气,他也没再多说什么,但那些话及勾起的愧疚仍在他的心砍出了伤。
这件事让他心情很不好,而发现自己似乎对她动了情,更是雪上加霜。
不管是她目前的身分,还有迎娶她过门的理由,除了冷漠,他都不该对她有任何感觉,结果他不但管不住心,甚至也管不住自己的举止。
他该死地送什么糕饼给她?当她隔日送还提盒给他,脸上甜蜜羞怯的笑容藏都藏不了,发现自己竟有种想将她紧拥入怀的欲望,更让他烦到了极点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浮躁过了,既想咆哮出满腔的愤怒,却又得拼命压抑别让人看出端倪,无法纾解的情绪和压力让他好几晚完全没睡,偏偏老天爷又选在此时磨练他——
一场大雨,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击垮。
第5章(2)
看到他被两个家丁抬进院落,孟海心吓坏了。
「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?」她跟在后头不住地问。
她的声音将樊仲遇陷入昏沉的神智拉回。他不是在跟人谈生意吗?她怎么也在?他拧眉,挣扎着想要看清四周的状况,却发现自己全身乏力,眼皮也沉重到快要睁不开。
「……在店铺突然就昏倒了,他们就用马车送他回来。」他听到送他上榻的家丁这么回应。
好半晌,他才意识到自己病了。他只不过是早上淋了场雨,忙着处理事情的他没有及时换下那一身湿衣,居然只因为这点小事就害他病成这样?
樊仲遇气到咒骂,但干哑的喉咙只发出不成句的呻吟,急涌而上的恼怒更是让他头晕目眩。
幸好他那时是在处理大房的事业,而非他暗中的身分,不然他辛苦布的局就整个揭穿了。遗落的记忆回到脑海,樊仲遇略微安下心,一抬眼,正好看到兄长冲进房,那张脸毫无血色,让他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。
那时的恐惧他依然记得很清楚,怕这世上唯一的手足会离自己而去,怕只要晚一步就会救不回兄长的命……樊仲遇咬牙撑起身子,将两名家丁推开。
「出去,我只是染上风寒而已,不用你们扶……」他用尽力气却只能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,但他不管,仍大声嘶吼:「全都给我出去!」兄长应该会懂,有这些外人在他不能明说,拜托,他不是中毒、不是有人害他,别因为这样就露了破绽。
樊伯临顿时会意,脚步是停下了,但眼里满是为难。他不能丢下仲遇不管,但痴傻的他又怎么可能会照顾人?
「仲遇少爷您躺好啊!」家丁以为他病倒神智不清,两人联手想将他压下。
「放开我!」樊仲遇用力挣扎。
他的意识确实是越来越混沌,但有丝念头却越来越清晰,将多年前的恐惧扩大到无边无际,像只无形的手紧攫住他的喉头,让他无法呼吸。
过往已教会他太多事,樊家的人不能信,就连奴仆都没办法信任。
他恨自己居然让自己落到这种境地,更恨连自己都无力自救的他没办法保护兄长。他好累,他的身体好重,但他不能倒下,他只能靠自己,他不能让任何人近他的身!
「出去!」他强撑着不让昏沉夺走他的意志,想把那些抓住他的手挥开,却击中一股柔软,他一怔,那股柔软不但没退,反而紧紧握住了他。
「让我留下好吗?拜托……」带着哽咽的温柔低喃穿透了一篇混乱,镇住他已因过往梦魇而狂乱的心神。
他循声看去,看到她红着眼,将他的手握得好紧好紧,明明自己都快哭了,那苍白丽容却还努力挤出一朵笑花,那么僵,却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象。
「求求你,你在生病。」握住那烫得吓人的大掌,孟海心脸上安抚的笑容已快挂不住,强烈的担虑和焦急让她快掉下泪来。
他刚刚突来的挣扎吓坏了她,三个大男人扭成一团的声势更是没有她插手的余地,但看到他被人压在榻上时痛苦嘶吼的模样,她已顾不了自己的安危,即使可能会遭到波及也要上前握住他的手,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,有她在,她会站在他这一边。
这不是四年前,大房里也不再只有他和兄长……樊仲遇感觉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,他放任自己倒回榻上,勉强凝聚的意识开始涣散。
他只要她留下,其他人他都不信任。
「叫他们走……」已半合的眼看向兄长。「都离开。」樊伯临明白这一眼的意思,仲遇是怕他会因为过于担心而露出破绽,也知道无法出手照料的自己留下并没有意义,但看到狂乱中的他竟被那女人安抚下来,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开始动摇。
他有股预感,这孟海心绝对会成为他的阻碍。樊伯临不动声色,将那股恨色放在心里,静静地跟在两名家丁后头离开。
那股愤恨,谁都没有发现,樊仲遇陷入了昏沉,而孟海心所有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,没人知道局势已悄悄地产生了变化。
为了照顾他,孟海心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离开。
他生病的事在樊家传开了,有几个人来探病,但不管是叔父还是堂兄弟,都被她挡在门外,因为她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为了关心而来,而是想来看他病得多重,越重,他们会越开心。
于是,她用全身力量挡门,连桌椅都拖来抵挡,任他们怎么劝哄怒骂都不开。
更何况,他昏迷前的挣扎震撼了她。
这个家族有多险恶?竟让他连重病也没办法放心将自己交给其他人照顾,如果她不在,他能依靠谁?这些年他又是用什么心情熬过来的?越想越心疼,她只能把那些心疼都化为专注守护,企盼他能快快好转。
放不下心离开的她,只好趁着婢女送饭来时请她帮忙,千求万求,还把她从小戴到大的玉环给了她,那名婢女总算勉为其难煎了药送来。
「我……不要……」
但当她要喂他喝药时,仍昏沉不醒的他不断呓语,牙关也紧咬不放,好不容易终于睁开眼看她,却是说出让她心拧的话——
「不是你亲手弄的,别给我……」
这短短几个字像耗去他所有的力气,他又陷入昏睡,看着那张虚弱闭眼的面容,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落而下。
他到底遇过什么事?为什么连在自己家里他仍紧紧筑起防备,仿佛随时会有人刺他一刀?到底是谁伤他这么重?
她心痛如绞,即使是他愿意信任她的愉悦都无法抹去那股心疼,忆起他只能靠她,孟海心抹去眼泪,要自己坚强。
她不再逼他喝药,而是用拧冷的手巾覆住他滚烫的额,在他冷得发颤时将棉被和房中所能翻到的衣服全往他身上盖,在他因热难过翻身时又慌忙将那如山的衣物搬开,拭去他不断捂出的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