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她清醒后,才发现她将要养的不少病,而是伤,被刮到稀巴烂的伤,至今还处在虚弱的失血状态,连璧功不可没。
他刮的部分,全是她的伤疤处。尉迟哥没有追问,她也没有追问,但她伤好些后,有次连璧正替她换伤时,忽道:“当家上咒时,曾给我看过一回。”
那时她很冷静地应声,连她自己都很惊讶。
他头也不抬。“后来,当家在湖畔瞧家乐练舞时,我替当家上药,发现它们都不见了,这实在是匪夷所思,前阵子当家忽然昏倒,说不定就是它们作祟,我怕这些恶咒潜在当家体内,所以就……”
“嗯。”
“我无意害当家。”他轻声道。
“连璧,我知道你不会害我。”虽然差点让她流血至死,但她想,连璧真无恶意。若有恶意,那把匕首该插的是她的胸口,而非她的手臂。
连璧他……早就察觉了吧?不论他到底是想救她,还是不让崔舜华复活,没事就好了。
她曾与尉迟哥推敲过,那些绿色咒文将她淹没的同时,正是白起烧尸的时候。也许,在絮氏舜华死去的同时,她的魂魄正游移在两方,挣扎地要回去那个她熟悉多年与她契合的空荡身躯,但,如果真的能回去呢?
一个遭受一年毒物侵蚀又没有絮氏咒文保护下的身躯,她回去后,会落得怎番下场?莫怪絮氏咒文在崔舜华体内拼命拉住她。
从头到尾,絮氏咒文要保的都是她,而非崔舜华。白起那尸烧得极好,尸身一灭,世上只剩崔舜华之身能容她,她自然落地生根了。
她静静地看着熟悉的白府后院。
张灯结彩,天一亮白起就要去迎娶,但今夜沉静吓人,不复白天的热闹。她一路通行无阻,来到黑漆漆的屋子。她迟疑一阵,推开房门,里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,她却知道每一样东西正确的摆设。
她摸到柔软的床铺,上头还有她惯用的香气,枕下……她轻讶一声,是书,跟《京城四季》大小一样!白起居然知道她最爱看这一系列。她摸了一摸,床上摆了六本。白起他……
“舜华么?”
她弹跳起来,转身往发声处看去,但,一片黑暗她哪看得见?
“是舜华回魂了吧?”那声音温温浅浅,不似白天冷淡。
舜华听见他脚步声,随即淡淡香气弥漫屋内。
“是舜华喜欢的香气呢,我让你挑了许多,你唯独喜欢这一种,久了,我也觉得不错。”
“……白起……”她想澄清一下。
对方蹲一会儿,惊诧她的开口,接着又笑:“你以前叫我哥的。”
“……哥……”
良久,白起才轻声道:“这声哥……辛苦你了。你以往叫我白起哥,我知道你为何忽然改口叫我哥。”
舜华猛然抬头。
“我也不是傻子。我想你知道……知道我想成为金商的决心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你知道我想成为金商的原因么?天下曾有絮氏金商,我不能让舜华委屈,我要让金商在舜华有生之年再起。我以为与人合亲是最好的法子,舜华年纪轻,又有孩子气,心地太软,你只适合风花雪月,不能站在风口上,至少,在痛恶絮氏的北塘,你不行。”
舜华轻声道:
“你说得都对。我不适合你,但你妹妹就很好了,以前我懵懵懂懂的,当妹妹或妻子都好,我不太懂感情,就这么随波逐流。如你所说,我孩子气重,天大的事都有你顶着,但现在,我明白两者间的差别,哥,你烧尸是正确的。你不要觉得有愧絮氏舜华,你什么都不欠我。”当妹妹的,会希望兄长好,她真心希望白起能遇上最好的姑娘,若是男女情,她会希望对方所有的好全是她给的。
“你真这么认为?”白起微笑:“我烧尸是万不得已啊。为了要娶到柳小姐,我用尽心思,即使牺牲你的尸身,我也会将她娶到手。”
“嗯。”她轻应一声。她明白,她都明白的……
“然后,让她生不如死。”
舜华呆住。
“没料到么?也是。你死时尚不知发生什么事,我就这样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我怀里。你是这么地想活下去……你道戚遇明那夜来跟我说什么?”
果然戚遇明是个转折点。她道:“他也不是多好的人,你不要信他……”
白起没理会她,道:
“他道,在春回楼里,崔舜华看见那大魏名医时露出熟识的神情,他故意借崔舜华之名付酒钱让大魏名医去找她,果然两人相识,加上大魏名医暂住柳家,再一细查,这前后连贯,不就找出凶手了吗?”
“……我……不是……自己走的吗……”她实在不知如何编回来。
“舜华,你人太单纯。戚遇明告知我后,我心知有异,难道我不会问管事,问七儿么?管事跟我提过大夫换了,七儿证实是姓柳的请来大夫。我连夜找了好几个大夫来诊尸,确认你是被毒死的。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懊悔么?”
“……”
白起似是没奢望她的回答,又道:
“我逮来大魏名医问个翔实,才知道原本他预计你会在她过门后没多久在睡梦中死去,但他那天泡在春回楼日上三竿,尚是满身醉意,匆匆来看你,给的药量过重,这才露了馅,让你突然死亡。你道,这是老天有眼么?”
“白起……”
“不是叫我哥么?你放心,我会替你报仇。我千挑万挑,以为书香世家的女子知书达理,万不会不利于你,哪知藏着狼心狗肺。这一年来,她怀着什么心思下毒,我便怀着什么心思回报她。她想嫁我,好啊,就嫁。嫁过来之后,就是她赎罪的时候。”
“哥,你不要让我内疚,这婚事取消……”她双腿虚软,心起寒意。
“一个一个都逃不过。七儿被我打残,我让她一辈子乞讨,那大夫居然敢自称大魏名医,我就让人削去他的十指,要他再也握不住笔写药方;柳叶月敢害你,我要她生不生、死不死,得了柳家一切后,毁去她的全家,当然,最重要,还有你……”轻微的嘶声,桌上烛火立时照亮房里。白起正坐在桌旁冷冷地看着她。“崔舜华。”
第十一章(1)
白起起身,徐徐走到她面前,笑道:
“没有力量了么?因为香里下迷药啊。”
他只使了三分力,舜华就软绵绵倒在床上,《京城四季》第六册就放在她旁边。
白起无视她惊惧的眼神,拿起第六册,随意翻了翻。“这种东西,到底有什么好看的?我始终不懂,但舜华爱,那就让她看吧。”他满面怜惜,轻轻抚过书上灰尘,接着又看向她,笑道:“但正因这《京城四季》,才让我想到好法子。要毁一个人的名声多容易,你名声颇恶,可名节你一向爱惜,连北瑭妓女仿你穿西玄深衣你都能划花她们的脸,我真好奇,有朝一日你名节尽毁,你还有脸活下去么?”他拉过她的右臂,推开宽袖,看着那伤布里着,忽地,他猛力攥住。
舜华仿佛听见皮肉绽开的啪一声,眼泪盈出眼眶,滚落下来。
“会痛么?那很好啊,你还活着啊。我以为今晚会来的是尉迟恭,我本想困住他,不教他弄乱我计划,却没想到是你崔舜华。直到现在,你还想抢走絮氏舜华的一切吗?”
不是……她发不出声。他的力道用了十足力,她只觉连骨头都在发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