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来她见那婢女匆匆跑离,连药都忘了留下,令她怀疑在当下她彻底被遗忘了,白起过了事会儿才神色冷淡地张开眼睛,正巧对上她的眼,四目相望半天,也许白起看穿她的疑惑,笑着跟她说:“舜华还是个孩子呢,你婢女年纪大了些,心思跑偏了,没能细心照顾你,明儿个我替你换一个吧。”
後来,七儿来了,原先的婢女不见了。那时她很疑惑,明明白起面容憔悴,那婢女怎麽会想亲白起呢?至少,也要白起平日那样俊模样再亲还比较值得。
现在,她好像多少能了解了,她凝视着尉迟恭的睡容,他下颚还有暗色胡须未清,不若平日俊朗,可是,可是……
她心尖颤颤,微地倾前,想碰触他迷人的嘴巴。太过靠近,他的鼻息浅浅降临在她面上,她心绪略略走乱。
蓦地,他张开眼。
她秀目微大,自觉心跳刹那止住。接着,可能是她这阵子经历的风浪太多,她居然能镇定装无辜地把脸往後仰。
她张吲想说“我是看你睡得熟不熟”来掩饰一下自己突生的意乱情迷,但,她还没说出口呢,尉迟恭飞快地往前颂,在她唇间碰了一下,随即若无其事地坐回椅上。
舜华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她唇瓣发烫,直觉想舔一舔,但又怕自己做错,她是第一次有这种……这种……她努力回想白起的反应。
她记得当时白起被亲时嘴巴紧紧抿着,跟她说完话借她的水盆擦脸后才喝水。她跟白起的情况完全不同,她一点也不想去擦脸擦嘴的……
现在他……在看谁呢?
“我眼里看见的,是絮氏舜华。”她不疾不徐地答道,伸手抚上她额头,温声问道:“舜华,你还有哪儿不舒服?”
“……还有点脚软,但好很多了。你……怎么知道我不是崔舜华?”
“崔舜华不会睁这么大眼看人。”
舜华一怔,试着把眼眸悄悄地缩小一点,再缩小一点,最后变成眯眯眼再看他。
他撇过脸,嘴角居然在上扬。
舜华面色微热,拍拍衣袖,爬起来时他上前扶上一把。
“别太使力,小心脚伤。”
舜华应了一声,看着他扶着自己的双手,想着她也没那么娇弱,不,不该说崔舜华的身子也没那么娇弱……她又听他说道:“你去坐着,我先替你上药。等药上完了,再叫人煎药吧。”
舜华又嗯一声,心知他是要趁叫人进来前,先与他谈一谈吧。她又瞥到那铜镜,镜里的崔舜华腮面微红,秀眸春水,毫无一丝张扬之气,神韵皆是絮氏舜华所有的,要是有人说崔舜华会有她这种软弱神采,她绝对不信。
她连忙坐在床边,等他搬来凳子坐下后,她道:“我瞧脚伤我自己来好了。”
他看向她。“你自己来?行么?”
她想像自己拱着身朝脚心涂药的狼狈样子,再瞄瞄他,想必他也正在想像,但他居然没有撇过头笑,她真该感谢他了。
“就算我不行我差个婢女来帮忙也就是了。”她答。
“你病中半昏迷时,要我允下这些药只能由我看着,不能教旁人拿去,连一会儿也不准。”他语气带些柔软,甚至有着赞意。“现在你肯稍卸心防,还是件好事。那么,我先替你重上脸上的药吧。”
“……我生病时,说了很多吗?”她问。沾着湿水的布碰触她的眼下伤口,令得她一颤。这伤还真深,怎么几天了还这么痛?
他专注地先清洁她的伤口完后,才道:“你什么都说了。”
她呆住。“什么都了?说……那个这个全一字不漏说了?”
“你说,是崔舜华害死你的,是柳家千金害死你的,白起冷眼旁观。”
她表演俱全的全说了?“……痛痛痛!”大掌抵住她的后脑勺,不让她回避。“真的痛啊!”痛到眼泪都滑落,淹过伤口,更是痛到像盐巴在上头着,差点以为自己要掉皮了。
尉迟恭见她唇色都白了,眉头微皱,拉过她的双手移到自己衣襟。他道:
“真痛了就抓着我衣服吧,你这伤一定是要上药的。”
抓着他衣服也不能止痛啊,她絮氏舜华也许还有点孩子性儿,但连涂个药都要打滚闹,她想她会一辈子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的,她忍着痛,依言,揪着他的衣襟,任着他重新擦干她的眼泪。
“不问会不会留疤吗?”他状似闲聊,转移她的心思。
那涂在她眼下的药,简直是火辣辣地直接钻进她的皮肉里在作乱!她猛然揪紧他的衣襟,关节都白了。她颤声道:“这脸……又不是我的。”
“既然是你在痛,那就是你的,这张脸皮是要陪你一辈子的,我不在意,但你真一点也不在意么?”
她一愣,望着他。她却没有看向她,仍是专心地涂着药。
“你认为崔舜华还会回来的一天么?”他漫不经心地问着。
“……她又没死,怎不会回来?”
“既然现时有人在害你这个崔舜华,你又如何确定在你来之前没人害过她?也许早在你来之前,她便已经被人害死了?”
舜华心头一跳,忘却颊面上刺骨的疼痛,直直盯着他,“尉迟哥……她害死我,然后被人害死,这……这是什么道理?”
“崔舜华自大魏得到一本《长生咒》,通过关系托请大神官在她身上留下不褪咒文,如此一来,有人害她,她也不死——这是她笃信的,当日替她留咒的,除大神官外还有X留。大神官将至天命退职,因此由下任大神官X留辅助。”
舜华恍然大司,难怪太后曾说与尉迟家走近些是好事,她早知下任大神官将是尉迟家的人。
“既然都有长生咒骂了,为什么她还……”
“她认定是长生咒,但大神官无法为她保证。我听你道,太后暗示崔舜华代她除去絮氏皇室势力怎是一个崔舜华可比?太后要除去你只须下令,你随时都会消失,如果皇室真这般痛恨絮氏,数百年来为何没有动手过?”
舜华想了想,轻声道:“我想,太后怕的是絮氏的诅咒。”
他眉头微扬,眼色略嫌复杂,不怎么信诅咒之事,但肯前就有个附身之女了,又逼得他不得不信。
这种不协调表情她没在他脸上看见过,实在有趣至极,她心里略略放松,答道:“我爹说过,絮氏确有诅咒——一报回一报。敢动絮氏者,必回报其身。我爹跟我都认为这只是恫吓的诅咒而已,我也一直以为皇室之所以没有斩草除根,纯粹只是任由我们自生自灭,早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,召集想来他们认定絮氏与西玄徐家相同,西玄徐家出了一个鬼神之女徐达,那絮氏的诅咒一定能成真,就这样怕了几百年,因而要崔舜华豁出命杀死絮氏……”她倏忽住口,对上他带暖的目光。她迟疑片刻,道:“尉迟哥,我……不是莫名其妙找上崔舜华的身?“
是絮氏诅咒成真?崔舜华密谋划死她,而崔舜华也被杀了,于是她借着崔舜华之身延续性命?
她……她一点也不想要别人的身体,她只想回到那个絮氏舜华啊!夹面隐隐抽痛着,在在提醒着她,此时此刻这张脸,这副身子都是她的,明明崔舜华的脸,崔舜华的身,但,有感觉的都是絮氏舜华。
“你……怎么发现我不是崔舜华的?”她喃问着。
“不是我发现的。”他上完药,将药泥搁在一旁。“平常我没特别在意崔舜华,或者,该说我注意的是她的所作所为,而非她这个人,哪怕她哪天上了重妆我也不会察觉,舜华,你还记得最初你与我同轿时,轿里的X留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