尉迟恭夹着火锅里涮过的肉片,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与她互沾口水,她脸微微红着,心里万分不好意思,从小到大,她只跟两个人共食过,但现在她也不排斥跟尉迟恭共食,这心情她还不想太深究,她目光游移,落在白起那一锅。
能看见白起哥跟他喜欢的女子在一块的样子真是太好了。
她含笑地看着白起多次夹着锅里海鲜给柳叶月尝,又望向白起碗里没有动过的菜,心思一顿,他刚才有吃过一口菜吗?好象没有这段记忆……是不饿还是怕她下毒?怎么一口也不吃?她一头雾水,又瞧见放在每人身边的小木盒,顿时愉快飞扬,白府里那个舜华得到皂球一定会乐开怀。
舜华笑眯眯地吃着热腾腾的火锅,筷子捞菜时不小心与尉迟恭的筷子撞到一块,她连忙让贤,殷勤地替他夹起他要的胖香菇。
尉迟恭看她一眼,她下意识冲他一笑。
“喏,最好的给你。”她小声地说着。
他慢吞吞地举碗接过,目光不离她。
舜华微微一笑,专心地食上几口,凉亭外的柳枝摇曳,送进绵绵春风。她望着那摇曳生姿的柳枝,想着名门富户间不如亲亲爹爹说的那样你争我斗,其实还满和乐融融的。
至少,除了崔舜华害过的连璧外,其他人对崔舜华都不错,人人都是好人,当然,尉迟恭人更好些,这一刻,如果能就此停下也是不错的,她想着,美丽的面上不知不觉抹上宁静安详的笑意。
她正贪看凉亭外丰富的天然色彩,所以此刻只有两个人看见她的表情。
一个是眼底不生波涛的连璧。
另一个则是与她共食的尉迟恭。
原来在这。
第四章(2)
午饭后,她才被账房请去一会儿,天空就飘起细雨,她在岸边一看,亭里少了两人。她招来婢女问了一阵后,沿着人工湖边而行。
“前两日你到我家里找我有事么?”
“也没什么事,路过,顺便去拜访而已。”
白起沉默一会儿,道:“我不在家,你就找舜华?”
舜华心一跳,屈指一算,这阵子正是尉迟恭第一次见到絮氏舜华的时候。
“久闻絮氏金商,无论如何也想看一看,北瑭名门富户怎么聚财也比不上的金商之后到底生得何种模样。”
“你看见她的模样了?”
尉迟恭看他一眼,道:“絮氏之后甚懂礼数,以屏风遮面。”
白起闻言,微微一笑:“虽然舜华还是个孩子,但这大家闺秀的礼数她还是学得十足十的。”
她不是小孩了,她这时也快二十了,舜华早习惯他把她看成小娃娃,如果她能顺利活到六、七十,只怕白起哥照样把她视作老人娃娃。
“我听闻絮氏之后久病在身,但我瞧她除了中气有些虚外,其余都好,应该没有大病才对。”
白起不太习惯有人与他谈起舜华,道:“她身子比以往是好些,只是还下不得床。你与崔舜华近日友情倒是不错,你们要干什么事,我不会理会,哪怕你们合谋对付戚遇明,我也不会帮他,别扯上白家就好。”
“她不过撞伤记忆,我适时帮帮她罢了。”
“如此便好。”
舜华又听得他们聊了几句,都不是怎么重要事,也许是两个人声调天生就淡,尤其尉迟恭更是偏冷,他们的对话令她有种错觉,都在言不及意,相互试探。
过了一会儿,白起要离开之际,说道:“既然你与崔舜华交情不错,记得告诉她,别把柳家小姐拉入她的圈子。下次,也别背着我再自作主张邀她来。”
舜华见白起离去,犹豫一会儿,选择轻步尾随着白起。
他沿着湖岸走了一会儿,忽地止步,打开木盒,拿出皂球,舜华见到这双效合一的肥皂,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白府里的自己。
白起哥绝对疼她,必会将这功效两全的肥皂送给她,可是……絮氏舜华在生前确实没有拿到过这皂球啊。
那现在会变成怎番局面?白起哥将肥皂给絮氏舜华,而现在的她并没有这份记忆,也就是说,等白起哥送肥皂给絮氏舜华的刹那,絮氏舜华的人生走到另一条线上,再发展出另一个絮氏舜华的十八岁,十九岁……甚至有可能继续活下去?那,如果真是这样,现在的她又会何去何从?
舜华捧头心里哀哀叫,太乱了,她还以为自己不算笨呢,光是絮氏舜华人生里一个小小变动,她就无法参悟。
紧跟着,她看见白起神色冷淡地松了手。
扑通,那颗皂球直线没入湖面,荡起阵阵涟漪。
舜华傻眼,她直觉以为是白起哥不小心松手,想扑出去入湖捞起,但她又察觉白起哥毫无惊诧,也没有动作,只是冷冷看着湖面涟漪褪去。
白起未觉有人窥视,阖上木盒,转身往凉亭那方向回去。
舜华一时说不出话来。原来……原来……原来不是她没努力过,崔舜华真的有送过絮氏舜华皂球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全被白起哥丢了。
亏她还小小奢想着,如果一颗皂球可以送到完全没有这段记忆的絮氏舜华手里,是不是表示,在絮氏舜华离世前几个月,她还有办法救回絮氏舜华……“原来……如此啊……”她喃道。只怕在絮氏舜华离世的前几个月,假冒的崔舜华努力过许多事,但都无法挽回絮氏舜华的性命……细雨打在她脸上,她心里凉透透。终于明白她自以为有机会走出她人生必经道路外的其它新路,但自始至终,她还是一直在通往名为绝望的道路上。
尉迟恭才坐上轿,就察觉有人尾随他钻了进来。
轿里立刻布满茉莉花香味儿,他早习惯甚至一日不闻还有些惦着这人,他连正眼也没看,说道:“小心府里无主,久了有人闹事。”
“唉,过两天等春税结束吧。”在崔府她完全没有安全感。还不如跟着他回去呢。身边有他,她安心多了,她满足在低叹口气,舒服地窝在轿里。
自轿窗往外看,百姓果然只在配饰上弄点小皮毛花样,会搞得跟她一样的……多半是孩子。
她摸摸兔耳,忙着解开它,一双男人手掌移到她头上自然地帮忙。
“其实我瞧尉迟哥待族里弟兄很好,实在与清冷外貌不似,你要是对伊人姑娘有对族里弟兄的一半好,她早就芳心暗许了。”舜华诚恳道。这些日子她看见他对尉迟府里那些未成年的男娃儿操劳许多,简直象父亲了。
每天入睡前,每个男娃儿得上他房里道晚安,要是他过忙,男娃儿都睡了,就由总管一一查房,再通报给他,不得欺瞒。
目前唯一不住在尉迟家的血脉,就是身为神官的蚩留,每日傍晚,都会有一名骑士将短笺送入尉迟符里。
那是蚩留在每天傍晚写上“一日安好”的短信叫人送来。以示今日安然度过。一开始,她微微错愕,后来从尉迟府里的人嘴里得知,尉迟恭少年当家时,曾遇过族人一连六日死,都是在入夜他准备就寝时。
第一日祸事天上来,本以为准备一回丧事即是,哪知第二天再传悲剧,丧事只得一块办,第三天姓尉迟的尸体又送入府里,虽然都是出于意外,但,事不过三,没人想过接下来还会有连连让人心惊难眠的噩耗。
从那天起,以尉迟恭为首的血脉族人,只剩几个男丁,除去蚩留与他相差三、四岁,其余侄儿不是遗腹子就是尚在襁褓,尉迟恭那时不过十七、八岁,就养成日日要亲眼见到这些孩子才安心的老成习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