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尚喜脖子红了、脸红了,全身都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。
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——她接受了柳啸月,面对沈娘子的逼迫,她忘了过去,也不记得害怕了,她只想独占柳啸月。
但她现在有独占他的资格吗?她偷偷看他,他也正望着她,目光比初升的月亮还要清亮。
她突然害羞了,转身往外跑。
「尚喜!」柳啸月追在她身后。
「喂,你们又都跑了,谁请我吃饭?」金多宝跳脚。「你们这两个没义气的,给我回来!」
她一路追到了大街上,一个人跑过她身边。「救火啊!快来人,起火了——」
「我闺女还在里头——」一个老妇人哭喊。
她抬头,看到大街另一头,四、五间房子正陷在火海里。
「老人家、你家是哪一间?」她跑过去,拉起老人问,但有一道白色身影比她更快,冲进了火场。
那是柳啸月。袁尚喜则站在路口,正指挥着人打水救火。他们两个,不管外表差别多大,内心都是相似的,一样善良、一样热心。
金多宝想到二龙山上那一夜,她就是这样被救、被感动的。行走江湖多年,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,所以心甘情愿为他们奔走、替他们干活。她觉得他们应该得到幸福。
「现在看来……你们已经很幸福了。」
所以她要走了。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,今天的分离,就是为了明日的重聚。
*
一样的屋顶,一样的两个人,不同的是,今天没有乌云,月色很美。
柳啸月带了花雕来跟袁尚喜共饮。比起烧刀子和竹叶青,这酒又淡多了。
袁尚喜静静地喝着。她已有一段时间不需要烈酒来抚慰寂寞的心和翻滚的肚腹了,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柳啸月。
在上屋顶之前,她把皮囊里的酒倒空,换上一壶龙井,她想,他会喜欢这个,而她想陪他一起喝。
很快地,他们喝完了花雕。
「今晚似乎喝得特别快。」他说,白玉般的俊颜上染着绋红。
经过沈娘子的事、再被金多宝说了一通后,他们心里都藏了事,无法静下心来品味美酒,只好一杯接一杯,藉喝酒隐藏尴尬。
「是啊!」她点头,眼眶里蓄着两汪水。
「接下来喝你的竹叶青。」
「没有了。」
「那……我去买,女儿红好不?」今天晚上,他不想这么快跟她分开。他想问她,金多宝说的是真的吧?她已有接受他的意思?但几度话到嘴边,又梗住了。也许他喝得还不够多,再喝一点,半醉后,他便能问出口。
「我这里有其他的。」她举起皮囊说。
「烧刀子?」这原是她的最爱,但太烈的酒,他不喜欢。可烈酒也有烈酒的好处,容易醉人,而今晚,他想醉。
她没说话,微笑着替他倒了一杯。
他吃惊地闻到淡淡的茶香飘散在夜风中。
「不是酒?」怎么可能?
「你并不喜欢喝酒,你喜欢的是茶,却得天天陪我喝酒,太辛苦了。现在换我陪你喝茶。」她对酒其实也没有好恶,只是需要酒来平缓心情。
「尚喜!」他双眼一亮。好辛苦的追寻,终于要梦想成真了吗?「其实能陪你喝酒,我很开心,真的,你不需要委屈自己来迁就我。」
「不委屈,我也很想试试茶的滋味。」
「尚喜……」他拉住她的手,身体有些颤抖。
她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上,眼神清澈明亮,证明她没有糊涂。
她是清醒的,而且她没有甩开他。
她勾着双唇,给他一抹比月光更温柔的微笑。
他闭上眼,心绪激动得像风暴中的海洋。
她动了动手,反握住他。她还是记得他过去的拒绝,和自己终身不嫁的誓言,但那些都抵不过他的温柔,和她对他的渴望。
她想要相信他、亲近他,和他携手,过很久很久。
他原本只有右手牵她,现在连左手都牵上去了。
她依然笑着,身子随着他双手微微用力,一点一点向他靠过去。
他的心跳得好快,感觉此刻的一刹那,却比一整年更长。
终于,她的头靠上了他胸怀,他不须低头,就可以闻到她发上的清香,他的心胀得好满好满,这是他从没有品尝过的愉悦和幸福。
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很蠢,怎会满足于哄骗她得来的亲近?那和她心甘情愿投入他怀里,根本是天差地别的滋味。
此时此刻,才是真正的快乐。
第9章(2)
「尚喜……」他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。
她的眼眶红了,鼻子也发酸,他的胸怀,她渴望了十余年,以为没有希望,结果,她得到了。
她开始回抱他,搂着他的腰,眼角滑下一滴泪。
他微微低头,嘴唇便吻去了她的泪。
「对不起,以前是我不好,我再也不会伤害你,再也不会。」他对着明月立誓。
「嗯。」那个吻就像一把刀,寒光闪烁,一瞬间,便把她心里纠结的杂草藤蔓砍光了。他替她犁出了一片崭新的心田,重新撒下爱的种子,让她又有了爱的勇气。「我相信你,三公子,我喜欢你。」
她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有多么惹人怜,但他看见了。
他心里有一把火在烧,他想要更亲近她、再亲近一点。
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,带着一种慎重和珍视的心意,吻上她红润的唇。
他的气息一如想像中的美好,清冽、幽远,就像云雾中,在月下独放光华的昙花。她急促的心律在这一刻变得安稳,但滚滚的爱意不停地涌上来。
倘若以前她的爱情是潺流不绝的小溪,现在就是奔腾不止的江河。
她启开唇,热烈地回应他,丁香和他的缠绕,她似不餍足的猫儿,索取了一回又一回。
她发现自己永远爱不够他,不管过去、现在、将来,她对他的渴望都是无止无尽。
*
这天,柳啸月和袁尚喜并肩走在大散关的街道上,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忧愁。
最近五天,城里总有些零星小火灾,虽然无人伤亡,但已经烧毁二十余间屋子。
陈守将让官兵严格警戒,每一条街道都有人把守,但火灾依然发生。
他们觉得那已经不是意外了,应该是蓄意纵火,而且放火的人武功很好,才能瞒过官兵的耳目,始终猖狂。
要说大散关里谁的武功最好,除了柳啸月,就是袁尚喜了,所以陈守将把捉人的任务委托给他们。
「你说谁这么厉害,天天纵火,还能不露行藏?」她痛恨火灾,毕竟她的大哥和小妹就是死在火场里。
「第一次发生火灾的时候,我们以为是意外,第二次、第三次,我们怀疑有外人混进来,图谋不轨。但现在,我认为纵火的人就在城里,并且对这里很熟悉,才能一次又一次躲过官兵的追查。」他甚至想,纵火的会不会是熟人?一个天天在城里晃,但大家都不会怀疑「他」的人。
她听出了他话里的另一层涵义,眉头皱了起来。
「什么事要弄到放火?莫非不知水火无情,这几天若非我们救得快,已经死了好几个人。」
他知道她对火事特别忌讳,有点想让陈守将撤了她的工作。
「我一定要捉到纵火犯!」她打起精神往前走。
「尚喜,」他拉住她的手。「我觉得这件事你不适宜插手,要不要——」
她突然甩开他,往前跑。「尚喜——」
他们同时见到两个人,都是很陌生的脸孔,男人约莫二十上下,面容清秀文雅,穿着富贵华丽,仪容打理得非常漂亮,外表像哪家大户出来的贵公子,身上却带着傈悍的杀气,是那种久经战阵培养出来的气息,很矛盾,但融合起来又颇吸引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