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自己不能背弃当初的誓言,她懂的,完全能理解他的怨与恨。
她伸出手,温暖地握住他。「你一定能做到的,天睿,我相信你。」
他倏地全身颤动,一波波难以厘清的情潮排山倒海地袭向他,他俯下头,前额紧紧地贴抵她的手,这一刻,他有种奇异的感觉,仿佛自己被救赎了,彷佛多年来的执着与怨念都得到了抒解。
她能理解他,她原谅他,不怪他……
「巧薇。」他喑哑地唤她,颤抖地松开她的手,捧起她的脸,缠绵地吻她,吻她的唇,吻她浓密的眼睫,吻她敏感的耳垂。
他慢慢地吻她,每个亲吻,都包容着深浓的情感,而她也毫无保留地回应他,倾心相对。
两人吻到忘我,都没察觉,有个纤小的人影在暗处,偷偷观察着他们。
***
回到房间后,孙巧薇仍然辗转难眠。她推开窗户,看着天边一鈎弦月,手指抵着唇,悠悠地回味方才的长吻。
她真的好喜欢他吻她的方式,那么绵密、那么耐心,仿佛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与她挥霍。
但他们并没有一辈子的时间,她只与他相处了短短几个月。
虽然只是几个月,她却已情根深种。
她该怎么办?难道她还能继续留在他身边,看他一步一步背离她,走向别的女人吗?
这比前男友无预警地抛弃她,更令她痛苦。
「我一定承受不住,受不了的……」她喃喃自语,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扉,泪水,静静地在颊畔滑落。
她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,每多留一秒,她便会对他多一分眷恋,到时,她怕自己不但走不开,说不定还要对他无理取闹,苦苦纠缠着他,不肯放手。
而她一定会憎恨那样不顾颜面的自己。
她是孙巧薇,那个他眼中漠然疏离,不轻易与人接近的女人,就算最后必须与他分开,她也希望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是完美的,值得怀念的。
她不要成为一个提得起,放不下的泼妇,绝对不要……
「天睿,你说我该怎么办?」她呢喃地问,他明明就在对面房间,此刻,她却觉得他与自己相隔千里之远。
她碰不到他,更捉不住他。
所以,还是潇洒放手吧,让她在他心目中,依然是那个冷淡可爱的孙巧薇。
就放手吧!
这夜,孙巧薇独自在窗前伫立到天明,到远处的山峦亮起第一道曙光,她终于下定决心。
她,要离开了。
***
隔天早上,纪天睿从幽暗的梦境挣扎地醒来。
他睡得很不安稳,一直在作梦,梦见小时候跟着母亲颠沛流离的自己,梦见母亲带着他,回娘家求援,却被外公严厉地逐出门,外公说,绝不回收一个丢出家门的垃圾。
竟然说他们母子俩是垃圾,小小年纪的他,备觉屈辱,也为母亲感到不值,他暗暗发誓,总有一天要得到足够的权力地位,让母亲娘家那干势利的亲戚后悔。
梦碎成片片,除了梦见小时候的自己,他也梦见了她。
梦见她在画画,画中人是他,她对他笑,眼中却闪烁着泪光。
他看着她,心好痛好痛,也跟着哭了。
小时候的他,跟现在的他,重叠在一起,一大一小都哭着,流着心酸的眼泪。
为什么要哭?他发誓过再也不掉泪了,他发誓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保护娇弱的妈妈。
不能再哭了……
第9章(2)
「天睿、天睿!」有人敲着门,在门外喊他。「你是不是该上班了?起来吃早餐了。」
是妈妈。
他蒙胧地睁开眼,好片刻,才发现自己方才是在作梦,梦境依然清晰地浮在脑海,他抚触自己额头,摸到一把涔涔冷汗。
看来他睡得很差。
他苦涩地自嘲,下床梳洗,换上衬衫和长裤,强逼自己振作起精神,走出卧房。
桌上已准备好丰盛的早餐,有一锅白粥,还有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。
「妈,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做早饭?」纪天睿审视母亲,担心她没睡好。
「这些不是我做的,我起来时,就看到早餐在桌上了,应该是孙小姐做的。」
是巧薇?纪天睿讶异地挑眉。「那她人呢?」
「不知道,我刚刚敲她房门喊过她,没人应。」
「可能是在睡回笼觉吧。」纪天睿猜想孙巧薇一定跟自己一样,一夜难眠,不禁感到心疼。「我们别吵她,先吃早餐吧!」
「嗯,快来吃吧。」
母子俩吃过早餐,纪妈妈坚持再去医院一趟,纪天睿说不动她,只好也决定陪同母亲一起。
「不用了,你去上班吧,我自己去就行了。」纪妈妈怕他到时引起争执,急着推辞。
纪天睿明白母亲的担忧,更固执。「我一定要陪你去。」
离开家前,他犹豫地瞥了孙巧薇的房门一眼。不知怎地,他有股异样的预感,一时却摸不清是什么。
他耸耸肩,开车载母亲到医院,果然还是不得其门而入,母亲娘家的人早吩咐了特别护士,绝对不准她进房探望。
纪天睿气得脸色铁青,纪妈妈却像是早料到了,神态宁定,语气温和。
「护士小姐,虽然我哥他们不让我来探病,但我毕竟是做女儿的,担心自己的爸爸,至少告诉我,他现在病情怎样了?」
护士小姐犹豫片刻,眼见她诚心诚意,放软态度。「老先生现在情况很不好,昨天做过治疗,整个晚上都在吐。」
「这么严重?」纪妈妈担忧地蹙眉。「那他现在怎样?精神好些了吗?」
「他的精神从没好过。」护士小姐叹息。「我想他现在可能睡了吧?」
「护士小姐,我真的不能见他一面吗?」纪妈妈诚挚地恳求。「你能不能拉开窗帘,让我从窗边看他一眼?」
「妈,算了。」纪天睿在一旁不悦地想阻止。
纪妈妈忧伤地瞥儿子一眼,他蓦地窒住,不说话。
「那……好吧。」护士小姐见她可怜,觉得自己再拒绝也未免太不近人情,走进病房里,拉起半边窗帘。
纪妈妈透过窗玻璃,窥视多年不见的父亲,他苍老了许多,孤伶伶地躺在病床上,瘦得皮包骨,憔悴得教人不忍卒睹。
她眼眶蓦地泛红。「原来他真的病得这么重。」
那也是他自作孽。纪天睿冷冷撇唇,毫不同情外公的境遇。他至今还记得当年母亲带同他回家求情时,曾遭到外公冷言冷语的侮辱,甚至骂他妈是倒出去的垃圾,别以为被人丢弃了,还妄想家人会捡回来。
就算母亲当年跟父亲私奔败坏了门风,伤了外公的心,他有必要这样羞辱自己的女儿吗?人家说虎毒不食子,那老头却是无情、冷血。
护士小姐卷起窗帘,似乎惊动了外公,忽地转过头,朝这边瞥来。
纪天睿一震,纪妈妈更是整个人呆在原地,她颤着唇,与父亲混浊的目光交接,胸口发紧。
老人家嗫嚅着跟护士小姐说了些什么,她惊喜地走出来,轻声喊:「纪太太,老先生说请你进去。」
「什么?」纪妈妈惊愕,一时不敢相信。「他真的愿意见我?」
「是啊,快进来吧!」护士小姐热心地拉着她进病房。
纪天睿却在门外踯躅,即便母亲喜形于色,他仍是板着一张脸,姿态冷漠。
他站在走廊,背对着玻璃窗,不肯看窗内那一幕父女重逢的感人画面,他不晓得两人都说了些什么,只听见房内偶尔会隐约传出哭泣声。
他们和好了吗?尽释前嫌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