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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的匕首,平躺在门旁圆桌上,刀身有血迹,光想像它从男人胸口被抽出来,会是多可怕的痛苦,幸好,她当时不在场,眼不见为净。

  她靠往床边,仍旧与他有段距离,他闭著眼,面容无比安详,像熟睡,也像人往生一样无声无息,她想更确定他的情况,便爬上古董床,轻手轻脚,像只偷猫,以跪姿挨近他,水灿灿的眸,眨也不眨,看见他染血的胸口缓而规律地起伏,她大松口气。

  “幸好,不用陪葬……”太得意忘形的吁笑,从粉唇里流泄出来,她明明只是咕哝自语,音量小到不能再小,但她说完同时,他双眼睁开了,他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回去的咭咭窃笑。

  “你笑起来真好看。”他夸奖她,发自内心,真诚赞叹。嗓虽支离破碎,一样不失恳切。



  她绷紧脸,不笑给他看,心里依旧相当恼他,她为他这个陌生人,惨遭严尽欢教训,还心惊胆战地担心著自己得与他合葬,刚刚让严尽欢拧扭的耳朵到现在仍会痛。

  “你这个疯子,想死也别往咱家当铺来!”她撇唇酸他。人都躺在床上只剩半口气了,还说什么她笑起来真好看,怎么?以为会看到牛头马面来勾魂,没料到出现面前的竟是她,所以心生感激,不由得赞叹谢恩是吗?

  “我并没有想死。”

  “都拿刀捅心窝,还叫没有想死?!”她差点失手在他胸口伤处狠捶一记,幸好,粉拳举高高,快落下之前,被最后一丝神智喝停,否则她真的有可能得被迫和他葬一块儿。

  “你说要先看到我的心,才允我典当。”他缓慢说著,虽非指控,但一派无辜的神情,确实令欧阳妅意感觉到他的语意就是——一切都是你叫我做的,我乖乖听话而已。

  她翻白眼:“你听不出来,那是一种要你摸摸鼻子,认命滚出当铺的拒绝吗?谁会蠢到去挖心出来典当?!当到银两你有命能花吗?!难不成要我烧纸钱给你?!”顺便再上两炷清香!



  他准备从榻上起身,她瞪他,双手比意识更快一步,按在他肩上阻止他的蠢动。想干嘛?!不乖乖躺平休养,起来做什么?!想扯裂伤口,让血喷洒出来,再挂掉,然后害她一起被严尽欢推进棺木里吗?!

  “我没事,真的,那种小伤,我已经痊愈了。”他哑然说著,一字一字,明明笑著,破嗓却不如他浅笑来得明亮。

  “这番话,是休养十天半个月的人才有资格说,而不是一个在半盏茶前才拿匕首捅心的疯子能说的。”欧阳妅意不客气地堵回他的话。

  痊愈?见鬼了才会在短短眨眼间就痊愈!

  而小伤这种说法,她也抱持高度怀疑。

  匕首捅心,书上最爱用的自杀手段之一,通常只要一刀,就会毙命。小伤?鬼才信哩。

  他不同她争论,任由她将他按平于榻间,他的双肩感觉到她大半重量,她确实是用了极大蛮力想制止他起身,就是怕他又扯裂伤处、弄伤自己,她撑著手臂,伏在他上方,近距离地占据他的视线,可爱的两绺柔软发鬓,垂落她气红的粉颊边,衬托巴掌脸蛋的小巧精致。

  “我不是疯子。”他已经从她口中听见这两字太多回,他并不希望被误解……多怪呵,若是其他人视他为疯子,他不会多费唇舌解释,是疯是傻,是智是憨,又何妨呢?

  何以面对她时,他却产生了解释的念头?

  “我说过,我是来典当的,是你要求要看我的心。”他照做罢了,又怎能说他疯呢?要他挖心的人是她,指控他是疯子的人是她,气他拿刀捅心而赏他巴掌的人,也是她,难道……这便是俗称的“女人心,海底针”?

  “谁会拿心来典当,你摆明是来找我麻烦。”她重哼。

  “我看见贵铺外头张贴‘万物皆可当’的联子。”

  “又是一个被骗的笨蛋。哪有可能万物皆可当?总要有点价值的东西才行啦!”欧阳妅意老早就提议该将“万物皆可当”的横批改成“废物别进来”,偏偏铺里没有第二个人支持她的想法,说是会破坏当铺生意,可他们都不知道,成天面对净拿些怪东西来典当的怪人,她还没精神崩溃连她自己都很惊讶。

  当骨灰坛当鬼画符当假仙水是小事,当清白当青春当爱情当武林盟主当昨夜偶发的春梦她也遇过,现在再加上一个来当心的他,她真的快见怪不怪了。

  “我的心,很值钱。”他认真说道。

  “我的心,也很值钱呀。”呿,对每个人而言,自己的心都嘛值钱,没心就没命。

  “你允了我的典当吗?我不求当得多少银两,五文也行,一文也可以,我只希望能在这里待下,以质押品的身分。”

  对哦,她之前也听他这么说过,他不要钱,他想住在当铺里。真奇怪,想找个地方住的话,南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不下百家,从奢华到朴素,从高贵到便宜,任君挑选,他何必非得住进当铺?

  呀,她懂了,没钱嘛!住不起客栈酒楼,便想用耍赖的方式,在这儿硬赖三个月,至于三个月后的事,三个月后再来烦恼。

  “咱当铺不收容贫苦人,更没有房间让你暂住,你打的坏主意没能得逞,我不接受你的典当。”以人为典当物,在当铺里不是稀罕事,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,即便她是流当的典当物,当掉她的亲人并未前来取赎她,她在这里也过著如鱼得水的好日子,但,她下意识就是讨厌有人来典当“人”,将“人”视为商品,可以估价几两碎银,每每有这种生意上门,她的怒气就吞忍不下去。

  一个人,就值几十两吗?

  一个人,比古董花瓶更廉价吗?

  一个人,可以说卖就卖吗?

  “抱歉。”客房没关的门板传来客气轻叩,当铺鉴师公孙谦站在门口,确定得到房内两人的目光注视下,才微笑跨过门槛,进入屋内。

  “谦哥。”欧阳妅意咚咚跳下两张古董床。

  “小当家要我过来鉴定这位公子的典当物是否有收受价值。”公孙谦表明来意。

  她猛摇螓首:“没有没有,不值钱,一颗心,煮又不能煮,吃又不能吃,卖也卖不掉。”人心不如猪心有用处,猪心煮汤、烫熟凉切再蘸酱,配上姜丝,风味绝佳。

  “你是鉴师抑或我是鉴师?”公孙谦笑笑打断她诋毁客人的字句。

  “你啦……”她是看门小伙计,鉴识能力令人心寒摇头,成天只能面对各式各样的讨厌怪客。

  “那么,在我鉴定出结果前,你别妄下断语。你先出去,我同他谈谈。”公孙谦目光落向床榻上的男人。

  “我不能听哦?”干嘛赶她走?

  “也许,我会请这个公子脱衣裳,方便鉴定他的……价值,你一个黄花大闺女,自是回避得好。”

  “我又不是没看过男生脱光光,反正不就是那副模样。”想她欧阳妅意在四岁前,还跟他们这些兄长一块儿洗澡呢!啥男女授受不亲,小孩子哪懂,而且,尉迟义至今仍时常把她儿时会在澡室水池里泌尿的糗事,拿出来说嘴取笑她,她也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,尉迟义抖她这一项,她将亲眼目睹的尉迟义“体形”亦开诚布公,逢人便伸出食指勾勾弯弯,说尉迟义的“小宝贝”就和她手指大小差不多,气得尉迟义牙痒,想辩解欧阳妅意污蠛他——当初他仍是大孩子,体形本来就是大孩子该有的,再说,那也没有欧阳妅意说的“小”,现在的他更不是那样——只差没解下裤头替自己澄清。他有好几段风流韵事,全夭折于她欧阳妅意的指头间,嘿嘿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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