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醒仁无奈,只得在走廊上的椅子坐下枯等,明明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合眼了,他却毫无睡意,眼眸布满血丝。
数小时后,护士送早餐进去,十分钟后,又捧着丝毫未动的餐盘走出来。
「她不吃东西吗?」戴醒仁焦急地问。
「是,她说没胃口。」
他倏地咬牙,接过餐盘。「我来劝她吃。」
「可是戴医师,你不能进去——」
「我是她丈夫,当然能进去!」他不顾护士的阻止,迳自推开门,跨进病房,莫传雅正对着窗外出神,回头一见是他,勃然变色。
「你出去!」她厉声下令,容颜憔悴,连唇色也苍白。
他胸口一拧,隐隐作痛,好半响,才沙哑地扬嗓。「传雅,你必须吃点东西——」
「我叫你出去!」一只玻璃杯掷向他背后的墙,砸落满地碎片,正如她破裂的心。「出去,我不想看到你!」她震颤地抗议,明眸微微染红。
他知道,她正强忍着哭泣,而这令他更加心痛。「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我,但你答应我,至少吃点东西好吗?你才刚开过刀,需要补充营养,恢复体力。」
「你在乎吗?」她忽地冷笑。
他愣住。
「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话,就不会不顾我的想法,自作主张签手术同意书……你以为自己是谁?凭什么独断做决定?」她目光犀利,焚烧着灼灼恨意。
他瞬间透不过气。「那是因为你有心脏衰竭的危险,你应该告诉我,你小时候开过心——」
「那又怎样?从那次手术过后,我跟正常人就没什么两样了。」
「可是怀孕时还是得格外注意,尤其这次你又跌倒受伤,动了胎气——」
「我会撑过的!」莫传雅尖锐地打断他。「我告诉医生我会撑过的,要他们再多给我一些观察时间,可你却签了同意书,强迫我动手术……你为什么不来看我?你只要肯来看我,我会说服你的!为什么你连短短几分钟都不给我?」
「我那时候在开刀——」
「对!你在开刀,你很忙!你总是很忙,连产检也不能陪我做,我认了,从来没怪过你,可你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能这么无情地决定放弃宝宝?你是故意的,对不对?从头到尾,你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,现在刚好让你逮到机会了!」她凄厉地控诉,字字句句都犹如一把剑,砍进他心头肉。
他胸口紧窒,无声地流血,颤抖地走上前,试着握住妻子纤柔的手,她却用力甩开他。
「别碰我!我不要你碰我……」莫传雅哽咽地低语,泪潮在眼底泛滥,失去孩子的痛让她看不清丈夫苦恼的神情,只看见他刚硬冷列的脸部线条。「我其实一直知道,你并没有那么爱我,是我主动提议跟你交往,连结婚也是我先开口,而你……你只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情跟我在一起的,就跟你念书时,和那些女同学约会一样。」
「不是那样!」戴醒仁急促地否认,为何她会有如此误解?「她们跟你完全不能比!」
「是吗?」她泪眼蒙胧地望他,近乎绝望的反问狠狠扯痛他的心。「或许你对我是比对她们用心,但其实说到底,我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,只要妨碍你的医生之路,你一样会想把我踢开,是你……是你逼我动流产手术的,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宝宝,因为你嫌这孩子会妨碍你,对不对?」
戴醒仁蓦地一阵惊傈,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看着宝宝的超音波图时,曾经在脑海翻腾的念头。他望着妻子,艰难地吐落言语。「我承认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当一个爸爸,我对宝宝感觉不到你那样的爱,可是——」
「别说了!我不要听!」莫传雅骇然嘶喊,不敢相信地瞠视他。「你竟然……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承认自己不爱宝宝?他也是你的孩子啊!」
「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,可是……」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他?难道她也跟其他人一样,认为他是头冷血野兽?戴醒仁急了、慌了,谁误会他都无所谓,他不在乎,可他希望她能谅解。「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现在生孩子不可?传雅,过几年再生不行吗?你不用难过,就算这次流产,还有下次——」
「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?!」她歇斯底里地驳斥。「就算宝宝只是胎儿,也是一条生命啊!你是医生,不是吗?难道你体会不到生命的珍贵?」
他震住,曾经融化的心房又慢慢结冻。「我当然知道生命很宝贵……」
「那你就不应该对我说这些话。」她含泪睇他,黯然神伤。「你知道我有多期待生下这个孩子吗?从我知道自己怀孕那天,我就已经爱上宝宝了,每一天,我都比前一天更爱他,我跟他说话,念故事书给他听,陪他听音乐,我还想,将来他长得会不会很像你?我希望他有你的眼睛,你的鼻子,可一定要比你爱笑,我希望他活得快乐,不要他受一点点苦……我想,这几年就算你忙着工作,至少有宝宝可以陪我,我就不会觉得寂寞。」
「你……寂寞?」他怅惘地覆述,这是第一次,她卸下强装的笑颜,在他面前坦承寂寞。
她却以为他不曾知晓,哀伤地掩落羽睫。「我累了,你出去吧。」
「传雅……」
「出去,我不要见到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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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院后,莫传雅直接回娘家,镇日躲在房里,不肯踏出一步。
戴醒仁来探望过她几次,每回都吃闭门羹,她坚决不见他,谁的劝告都不听,他无法,只得默默离去。
目送他萧索寂寥的身影,莫礼仪感到不忍,她决定自己应该为这个女婿说说话,毅然踅进女儿闺房。
「传雅,陪妈妈聊聊天好吗?」她故作轻快地扬嗓,唇角含着笑。
莫博雅正坐在窗台,膝上摊着一本书,莫礼仪扫一眼,见那是一本育婴书籍,书上还夹着胎儿超音波图,心下了然。
「如果妈是要劝我见醒仁,对不起,我不想见他。」莫传雅冷淡地回话,一动也不动,甚至不肯回头迎视母亲。
莫礼仪暗暗叹息。「你放心,我不会逼你见他,而且他也已经离开了,明天早上他有一台手术,要跟熊主任的刀,得早点回去准备。」
「是吗?」莫传雅漠然抱膝,仍是失神地盯着窗外,水眸迷离。
莫礼仪面对女儿,在窗台另一侧盈盈落坐。「还是很难过吗?」
轻柔的嗓音拂过莫传雅耳畔,微微震动她,她总算愿意回过眸。「我觉得……自己身上的一部分,好像也跟着失去了。」她茫然低语,嗓音轻飘飘的,宛若一缕抓不住的游魂。
莫礼仪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。
感受到母亲的怜爱之意,莫传雅身子一颤,眼眸氤氲,沈淀多日的怨气再度张扬。「妈,他应该跟我商量的,不该自己做决定,他有没有为我着想过?」
「他也是为你好。」莫礼仪神态平和。「你那时候情况的确很危险,王医生跟张医生都是这么说的,他们认为立刻动手术对你最好。」
「宝宝的母亲是我,他们凭什么为我做决定?」莫传雅忧郁地反驳。「还有醒仁,他怎么可以连几分钟的时间都不给我?」
「他没去见你,是因为他当时正帮一个病人开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