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她一双手在地上四处探,就是摸不到那只倾倒的玻璃杯,手肘还不小心撞上桌脚,吃了闷痛,她蓦地恼了,抓起沙发上的抱枕,一个个往空中乱掷。
「为什么我会看不见?为什么?为什么!」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发脾气。
「夫人,你冷静点。」吴美丽抢上去阻止她。「你别乱动,小心撞到。」
「你不要管我!」她用力挣扎。「听到了没?放开我!」
「夫人,算我拜托你。」
两个女人扭成一团。
太强了!柯牧宇无声地吹口哨,几乎想为妻子鼓掌喝采,这演技实在精湛,将一个因失明而惊慌失常的女人演得丝丝入扣。
现在,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。
他微微一笑,迈开大步,探出钢铁般的臂膀,准确地从身后箝住妻子。「艺安,你闹够没?」
「牧宇?」她惶然怔住。「你回来了?」
「你可以走了。」他转过头,迳自对看护下令。「明天早点来。」
「是,柯先生,夫人,那我先回去了。」吴美丽收拾东西离开。
「东西打翻了,让人帮忙捡就好了,为什么非要逞强不可呢?」柯牧宇责备妻子,将她按回沙发,她低垂螓首,轻声哽咽。
她在哭吗?
他蹙眉,从来最不屑面对女人的眼泪攻势。「不要哭了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?不准哭。」
「我真的好怕……万一以后永远看不见怎么办?」她泪眼蒙胧。
奇怪,明知她是装的,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泪颜,他仍是感到几分焦躁。
「你别想这么多,我不是说过一定会请医生治好你吗?相信我就是了。」他粗声安慰。「明天我会交代美丽,带你去看一个很有名的心理谘商师,看他能不能帮你做催眠之类的,找出失明的原因。」
她讶异地凝住。「你说要请心理医生帮我催眠?」
她吓到了吗?要是催眠后不小心说出真相就好玩了——
他悠闲观察她的表情。「起码要试试看有没有效。」
「那真是……」她掩落星眸,羽睫轻颤。「真是太好了。」
看来她的确有些慌。柯牧宇不着痕迹地扯唇。
「谢谢你,牧宇,谢谢你愿意帮我,如果没有你,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。」说着,嗓音又噎住。
千万别又是要哭了。他翻白眼。「不要一直说这些有的没的,真的很不像你。」
「是。」她浅浅弯唇,依然紧扣着他的手,赖着他不放的姿态颇为小鸟依人,教他很不习惯。
她一直很坚强独立,这阵子却很依赖他,总是缠着他,只要他回家,便会主动窝到他身边来,今天连办公室都去了。
演得还真彻底!
柯牧宇暗暗赞叹,他原以为自己会对女人的纠缠很不耐,但对她,似乎是有趣大于反感……
「对了,牧宇,爸今天打电话给我。」
「他说什么?」他收束思绪,看似漠不关心地问。
「只是问我情况怎样,我请他不用担心。」
「让他多操点心也无所谓,反正他每天在家里养病,也够无聊的。」
「牧宇,你怎么这样说话?」她蹙眉。
她又要跟他讲述那番孝顺的大道理了吗?
他懊恼,抢先撂话。「我不想谈他。」
「好吧。」她体贴地转开话题。「今天我爸也打电话来了。」
「你爸也打来了?」
「他说他在过期杂志看到我上夜店的报导,把我痛骂了一顿,说我怎么可以对不起你?我怕他担心,又不敢跟他说车祸的事。」她可怜兮兮地扁唇。
「你这是在跟我说你有多委屈吗?」他看穿她意图,有些好笑。「知道了,我会补偿你的。」
「你帮我找到医生,治好我的眼睛,就算是最好的补偿了。」她灿笑。「拜托你,牧宇,一定要让我再看见喔。」
他无言地望她。想跟他玩?好,他作陪——
「放心吧,我一定会让你看见。」他倾下身靠近妻子耳畔,拇指懒洋洋地玩弄她可爱的耳壳。「相信我——」
她也不知是否感受到他话里的深意,娇躯如受惊的粉蝶,微微轻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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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罢晚餐,他进书房工作,她也跟过来,说自己看不见,一个人很害怕,硬是赖皮地要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。
自从结婚后,两人说好各过各的生活,书房等于是他的私密地盘,尤其是工作的时候,他一向不许她进来打扰。
可今夜他却干脆地同意。「随便你,要进来就进来,可是不准妨碍我的工作。」
「你放心。」她抱着靠垫坐在沙发上。「我会保持安静,不会吵你。」
最好是不会。
柯牧宇冷哼,打开从公司提回来的笔记型电脑,登人密码,叫出机密文件。
不过几分钟,说自己不会吵人的简艺安便不安分地扬嗓了。「这阵子你好像都忙到很晚,公司的事真的那么多吗?」
他微蹙眉,随口应:「最近有个大案子,快收尾了,所以比较忙。」
「是什么样的大案子啊?」
「问这么多干么?」
「聊聊嘛!」她一脸无辜。
「不是说不会吵我吗?」
「好嘛,我不吵你了。」
她乖乖噤声,不再打扰他,坐了几分钟,又按捺不住,盈盈起身,手扶着墙,一步步慢慢地走向靠近书房角落的金鱼缸,弯下腰,侧耳倾听细碎的水流。
她又想玩什么花样了?
柯牧宇报告读到一个段落,分神抬起头,锐利的目光穿透玻璃鱼缸,看她在颜色鲜艳的游鱼后,若隐若现的容颜。
他看着,有些失神。
自从假装失明后,她也不再为穿着打扮多费心,几乎都是一袭淡雅的洋装,乌黑的秀发任意垂泻肩际。
婚前的她为了表现工作上的专业形象,会将自己穿成一个端庄严谨的老处女,婚后为了配合贵妇的身分,她又常常必须过度装饰。
现在的她,不化妆,裸着一张气色红润的素颜,眉眼弯弯,笑意盎然,意外地显得清新自然,毫不做作。
她其实长得……还不赖,巴着鱼缸听水声的模样俏皮可爱。
怎么他以前竟会没注意到呢?柯牧宇深思。从前他只觉得她是一个贤慧的女人,够聪明,能够配合他在各个公开场合作戏,扮演模范夫妻。她孝顺他父亲,也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,是个好妻子。
但或许就是因为她太好,太娴静有礼,他总觉得有些无趣,又不想太投入这段契约婚姻,不许自己太接近她,所以才会错过她偶然展现的、不一样的风情吧?
如今他注意到了,便不想轻易错过,非得好好研究清楚不可。这个他曾以为只是单面玻璃的女人,究竟还有多少他无意间轻忽的彩色棱面呢?
柯牧宇稍稍推开电脑,放纵自己的目光在妻子身上流连,玩赏她的一颦一笑。
葱指极富韵律地敲着鱼缸玻璃。「牧宇,你有记得喂鱼吗?」
「喂鱼?」他一愣,想了想。「好像还没。」
「好可怜的鱼喔,你们的主人居然忘了喂你们吃饭。」她又笑着敲敲玻璃,玉手跟着滑落,往鱼缸下的柜子探索。「我看看,饲料在哪儿呢……应该放在这个柜子里——啊!」
他一震,起身走向她。「怎么了?」
「我的手割到了。」她哀怨地朝他伸出中指,果然划破了一道口,流着血。
他不愉地瞪着那鲜红的血珠。「怎么会割到的?」
「我也不知道。」她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