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——」她怔住,似是无法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。「你别闹了,牧宇。」
「马上给我回来!」他仍是任性地命令。「你们台南厂失火,你去做什么?帮忙灭火吗?」
「当然不是。」她无奈地叹息。「可我是总经理特助,总是要帮忙老板联络大家,处理一些大小琐事。」
「所以我早就要你别当这什么见鬼的特助了!我们柯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,我老婆有必要为了赚钱到外面抛头露面吗?你给我辞职,马上回来!」
「你——简直无理取闹!」她气恼地斥责。「我不理你了,等我回家再说!」
语落,她不由分说地挂电话,留他独自握着手机,听断线的嘟嘟声。
嘟——嘟——
一声声规律短促的声响,犹如一颗颗北极冰晶,撞击他心房,缓缓冻凝。
他怔怔地听着,背脊窜过一波波冷颤,眼神逐渐失温。
他最讨厌这种声音。小时候他常听这种声音,找爸爸的时候,找妈妈的时候,他们总是在忙,总是有别的事更重要,总是将他的电话放在最后顺位。
后来,他父母离婚,母亲远渡重洋,到海的另一岸。
偶尔,当他无法自行剪断那缠绵不绝的思念时,他会颤抖地拿起话筒,拨出呼救的讯号。
他其实不想做什么,只想听听母亲的声音而已,就只要冷淡的几句话,都足以安抚他旁徨的心。
可她很少接电话,等到再婚后,更索性不接了,从此与留在台湾唯一的血缘断了联系。
原来血缘关系,也不过是如此脆弱的牵绊。
他终于真正懂了,这世上每一个人,都会离开。
从那之后,他便对自己立誓,永远、永远不再拨打,得不到回音的电话——
第9章
又来了!
简艺安无奈地瞥视在桌上颤动不止的手机。无须察看来电显示,她也知道是谁打来的。
「又是你老公吗?」夏语默刚和公司董事长讲完电话,匆匆回头问。
「是啊。」她叹息。
「你不接吗?」
「我才不想听他骂人呢。」她俏皮地扮个鬼脸。「他一定是要逼我回家的。」
「但你不能回去。」夏语默蹙眉,看桌上一团凌乱。「我还需要你写一封商业信,安抚我们所有的国外客户。」
「其实我已经写好了。」她递给他一张A4纸。「你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?」
「真是太好了!」夏语默接过信,迅速过目。「安安,幸亏有你在这里帮我。」
「这是我分内该做的。」她谦虚地微笑。「还有,明天早上我安排了一场记者会,我想我们应该抢在九点股市开盘前,跟投资大众解释清楚公司状况,以免造成无谓的恐慌。」
「没错,就该这么做。」夏语默赞许她的机灵。「那就交给你了,安安。」
「没问题,我马上联络公司IR——」未完的言语卡在唇腔,简艺安睁大眼,瞪着乍然出现的男人。「牧宇?」
柯牧宇僵站在饭店会议室门口,如一尊武士雕像,杀气腾腾,凛然射向她的目光更令她不觉地轻颤。
「你怎么……来了?」
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?」他傲慢地掷话。
她一怔。「因为——」
他没给她解释的余裕,忽地大踏步走来,不顾会议室内其他人好奇的注目,霸道地扣住她手腕。
「跟我走!」
「牧宇,你疯了吗?」她压低嗓音,试图挣脱他。「我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,不能离开——」
「我说,跟我走!」他不由分说地打断她,黝眸灼烧着慑人的火光,她一时惊怔。
「没关系,安安。」夏语默见情势不妙,主动缓和气氛。「你就跟你老公好好谈谈吧!」
他原是好意给两人和解的空间,不料柯牧宇听见他对自己妻子的亲密叫唤,更暴怒。
「我不是警告过你了吗?夏语默,不准你这样叫我老婆!」语落,他作势要杀到情敌面前。
简艺安连忙拉回他。「好了,你不是说要我跟你走?我们走吧,快走啦!」
她像拖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似的,硬是将他拉离会议室,远离众人后,她才允许自己爆发隐忍的困窘与愤怒。
「你搞什么?柯牧宇,你疯了吗?干么这样闯进来啊?你不知道这样很难看吗?你要我以后怎么在公司做人啊?」
他不吭声,擒住她的眼,闪着奇异的暗芒。
许久、许久,他才沙哑地扬嗓。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?」
她一愣。
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?你不知道我一直打电话给你吗?为什么不接?」他烦躁地咆哮,如一头遭陷阱困住的猛兽,找不到出路。
「我干么要接?」她懊恼地锁眉。「反正你只想骂我,我一定要白白挨你骂吗?而且我不是传了简讯给你,说我已经平安到了,事情处理完了就会回去。」
他阴鸶地瞪她。「你住在哪间房间?」
「什么?」她又愣住。「你干么问这个?」
「带我去你的房间!」他怒吼地下令。
神经病!她愤慨地抿唇,眼见在饭店走廊争论也不是办法,只好领他上楼,回到属于自己的客房。刚拿门卡刷过,他便迫不及待踢开房门,在房内四处横冲直撞,又闯进浴室检查。
「你一个人住?」他嘶声问。
「这次来台南的只有我一个女性员工,所以我当然一个人住。」她没好气地呛。「不然你要我跟鬼住吗?」话说回来,她根本也没回房休息的闲暇。「如果没事的话,我要回去工作了。」
「你不准走!」高大的身躯拦住她去路。
「那你到底想怎样?」她火大了。「我就真的还有工作要做,不能就这样回台北啊!」
「你——」柯牧宇浑身打颤,眸海汹涌着复杂情感,似有千言万语想说,却又不知如何坦然吐落,最后,他只能疯狂地猛踢浴室门板。
「你疯啦?」她惊骇地想阻止他。「你会把门踢坏的!」
「走开,别管我!」他粗鲁地甩开她,忽地冲进浴室里的玻璃淋浴间,站在莲蓬头底下,扭开水笼头,任水柱强悍地击打在身上,冷却一腔激烈的情绪。
他究竟怎么回事?
简艺安仓皇不已,怒火随着他近乎自虐的行举黯然熄灭,取而代之的,是不知所措的惊慌。
「你怎么了?牧宇,你别这样——」她跟着奔进淋浴间,试图关上水龙头。
钢铁般的臂膀蓦地箝锁她。「你不能不接我电话,你不可以这么做!」
「牧宇……」她被他抓得嫩肩生疼。「你到底怎么了?」
他却置若罔闻,沈陷在谁也看不见的幽暗里,一味地重复低语:「不准你不接我电话,你不能这样……我不准……」
她在水声里努力分辨他苍黯的嗓音,渐渐地,听懂了他无法率直倾诉的惊惧。
因为她又让他听见了那断线的嘟嘟声,因为她让他回忆起最沈痛阴郁的过往,因为她让他想起那个不再接他电话的母亲……
天哪!她怎能如此粗心?母亲去世那晚,她曾经错过他的求救信号,如今又错过第二次!
「对不起,牧宇,对不起。」她心疼地揽抱他的腰,脸颊偎贴在他胸膛。「是我错了,我不该不接你的电话,我跟你道歉,你别难过,别难过好吗?」
「谁说我……难过了?」他僵硬地不肯承认自己的脆弱。
「是,你生气了,是我不好,是我不该惹你生气,我向你道歉……对不起,对下起……」她仰起脸蛋,爱怜地在他锐利的脸缘落下一个个歉意的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