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,她的父亲很爱她,只不过太多的外在因素,造成他们父女之间的距离,她不愿靠近、他也不知如何表达。
她合上手记,紧抱住父亲遗物,无声落泪。
*
徐靖轩看到新闻了。
杜明渊意外骤逝是大新闻,这几日各家报章杂志都大幅报导此事。
『商场上的铁腕硬汉,回归家庭后的慈祥父亲』——这是某本商业周刊的大标题。
内容除了描述他在事业上的成就,同时也报导了前后两段婚姻,并且大篇幅地描写他如何扮演为人父的角色,一篇由他生前手记节录下来,写给小女儿的温馨家书,连他看了都心酸动容。
一直以来被放逐在三不管地带的异姓女儿,竟是在杜明渊死后才被正名,承认她举足轻重的地位。
甚至有媒体猜测她能继承多少遗产,评估她一夕暴涨的身价。
他关心的却不是这种八卦议题,而是宛心看到这些,会有多难过?
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被杜家重视的耻辱,却在父亲死后才知道,自己其实是被深爱的,那种错失的遗憾与伤痛,她可以承受吗?
她嘴里虽然不说,但心里比谁都在乎父亲。
今天杜明渊举行公祭,许多政商名人前去吊唁,他由转播的新闻中,看见她苍白空茫的脸容,静静伫立角落、纤细憔悴的身形紧紧揪着他的心。她真的瘦了好多……
当晚,他失眠了。
前一波寒流刚走,又一波冷气团压境,躺在怎么也睡不暖的被窝里,他整晚翻来覆去无法安睡,几次想拨个电话问候,又自觉毫无立场。她看起来一副急着和他断得干干净净,再无牵扯的样子,他没有麻木到察觉不出来,如果他的存在让她如此困扰,是应该尊重她的选择。
他说过会在这里等她,如果她需要他,会知道怎么找他的。
他坐起身,看了看时间,已经十二点整了。
走出房门,倒了杯热茶,习惯性又推开落地窗,站在那个固定的方位向下看,明知道等的那个人不会来,但是心绪浮躁时,总是会这么做——
他倏地一愣,又将视线拉回原处。
挂心了一晚的容颜出现在眼前,街灯下的她正仰首,目光与他交集。
他不晓得她看见他没有,那一刻完全无法多想,转身抓了钥匙便迅速飞奔下楼。
第9章(2)
「宛心!」入了夜温度更低,她的脸颊、双手冻得几乎没有温度,他急着来到她身边,以掌心挲揉,传递温暖。
「人都到这里了,怎么不上楼来?」她傻傻站在那里冻露水的模样,让他有股说不出来的心酸,脸上的神情……他不会形容,像是迷了路,不知道该怎么回家的孤单。
「对不起……」她轻不可闻地吐出声音。
「对不起什么?你不是来找我的吗?」
「不知道……」她只是好茫然,胸口闷得快透不过气,不知不觉,又走到这里来?
她真的不想反反覆覆、扰乱他的生活,可是没有办法,她绝望无助时,就是只想找到他,她已经依赖他太深。
「可不可以……借我哭一下?」
徐靖轩张臂,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。「哭吧,我在这里。」
她攀住他,将脸埋入他胸壑,孩子似地哭泣,拚命宣泄泪水。
她到现在才明白,父亲为她做了多少。
既然那么关心她,为什么不早点让她知道?这样她就不会僵持在无谓的自尊上,浪费了好多年。
人前,她没有掉一滴眼泪,她记得爸爸的话,杜家的女儿要勇敢,不可以软弱得丢了爸爸的脸。她一直在忍,忍到这个男人身边,才敢放肆哭泣。
她恍然明白,心从来就不曾真正离开过,倚靠在这个男人臂膀中,她的喜怒哀乐才有意义。
「爸爸……要我来找你。」
「嗯。然后呢?」哭泣声渐弱,他怜惜地擦拭泪水,等待下文。
「他说……你会对我好。」
「那你自己呢?你想要我的好吗?」
想啊……就是太想了,才会怎么也割舍不掉。
她张口,细细地蹙了下眉,下身一阵不明显的抽痛,她按住肚腹,微慌地喊:「靖轩……」
「怎么了?」
「……医院!快点……」感觉——不太对劲。
徐靖轩慌了手脚,大半夜将她送往医院挂急诊。
*
忙碌了一夜,天将亮时,她沈沈睡去。
他坐在病床边,凝视她沈静的睡容。
她这段时间一定没有睡好,眼下的暗影好重,瘦削的瓜子脸都不及他的巴掌大了。
她的手机曾经响过一次,他怕惊扰她,替她接了。是杜宛仪打来的,知道妹妹在他身边,安下心来。
「请你好好对待她。我妹妹很在乎你,为了你,她可以跟父亲决裂,做了很多傻事,不管对的还是不对的,都是因为爱你的缘故,她宁可离开你,也不要破坏你在她心中的美好地位,怕你说出她不能承受的话,她不想要恨你。你懂她这样的心情吗?虽然我并不认同她的做法,可是我知道,跟你一起经历过的一切,她都很重视。」
他想,他知道该怎么做了。
他打电话向公司请了一天假,回到病床边时她正好醒来。
「我睡着了?」
「大概五个小时吧!」他温声道,稍微拉高被子,再调整一下点滴瓶,预估还得半个小时才会滴完。
「你怎么不叫我?」都八点半了,他上班会来不及。「你先走没关系,我点滴打完会自己回去。」
「恐怕不行。医生说你得在这张床上待满四十八小时才能走。」他摸摸她瘦削的脸蛋。「你这阵子吃不好、睡不好,忙你父亲的丧礼忙到体力都不堪负荷,肚子里的宝宝在向你这个坏妈妈抗议了。」
他知道了!
她心一跳,悄悄抬眼观察,他神情一如往常,温和平静得采不出涟漪。
「那个……孩子是你的。」她多此一举地说明。
徐靖轩白她一眼。「说这什么话!」他会怀疑这个吗?
「可是……我们有避孕,你……」
「就连结扎都有可能怀孕了,除非我们不做爱,否则没有任何一种避孕方法可以完全避孕。」以前他就了解这一点了。
「喔……」那所以呢?他有什么打算?
徐靖轩捕捉到她一再飘来的打探眼神,不敢问,一脸期待又怕受伤害。他索性坐到她身边,扳过她的脸正视他。「来,你精神要是还可以,我们谈谈。」
「要……谈什么?」她怯声问。
「谈宝宝,谈我们的未来。」他凝思了下。「对不起,你没说,我不晓得情况会是这样,没有任何的准备,而且时机完全不对——」
「不要说了!」听起来有很不好的迹象,她现在怕死了听到、『没准备好』、『时机不对』之类的字眼,胆怯得不敢让他继续。「拜托你,不要说了,这样就好。」
「小心,你还在打点滴。」徐靖轩按住她的手,不让她乱动。「让我说完。这些话,十年前就该对你说了,我不但晚了十年,而且情况一整个糟糕,你父亲刚过世,而我也什么都没有准备,没有鲜花,没有烛光,没有浪漫的情人大餐,你人还在医院,连气氛都不对,我甚至连戒指都还没买,任何女孩子应该都会被惹毛,但是——」
他停顿了下,注视她的眼神温柔真挚,语气坚定地说:「宛心,把小孩生下来,我不能给你最好的生活,但是我会尽全力爱你、爱孩子,所以——嫁给我好吗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