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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5 页

 

  嫩暖的绿,令她忆起了古玉环相仿的美丽色泽。

  不知道他收到古玉环了没?

  那只被她盗走,又让李梅亭当掉,最后在她要求下,再被李梅亭拿钱取赎回来的古玉环。

  希望他没因为她,而被严尽欢责骂或迁怒,在寒冷的早晨,孤单单一个人面对满园子落叶。



  希望他会在收到古玉环之后,可以稍稍原谅她一些些。

  希望他在心中骂她时,不要骂得太凶……

  好多好多的希望,她一个一个默默在心里念着,每念一次,公孙谦的五官就越清晰一点,想起他轻笑时眼尾微微上扬的模样,她的心,却反而重重下沉。

  她再也……没机会见到吧,以后,就只能放在记忆中,独处时,或入梦后,才有资格回味他。

  希望,他会忘掉曾经有个小骗子,将歪脑筋动到严家当铺上,满嘴谎言欺骗他,害他受罚。

  希望,他记得的,不是骗着人的丑陋李梅秀。



  希望,他不会再陪着哪个姑娘一块儿窝在小小面铺里,共享热乎乎的汤面。

  希望,就算他再度有了第二位让他放在心上的姑娘时,也不要牵着那姑娘的手,一同流连在一件又一件典当物上,不要偎在她的耳边,告诉她,那件典当物的质地、来历,以及故事……

  希望……

  希望,她闭上双眼,狠狠睡上一觉,再醒来,会发现自己依然能是严家当铺中,地位低下的流当品一件。

  希望,离开当铺、离开他,只是一场恶梦。

  希望……

  隐藏在南城巷末的老旧房舍,阳光勉强仅能照耀到屋前几寸。

  下过雨的地,处处积有水洼,或大或小、或深或浅,都反照着顶头上方的蓝天白云。

  一只白布靴,踏过水洼,二度步入此地。

  头一回,是为逮获一只撒谎的坏女孩。

  第二回,依然为了坏女孩而来。

  理智告诉他不该来,他还是来了,在被她利用、伤害之后,他仍旧没有足够自制力来喝止自己把“李梅秀”三个字远远抛至脑后。

  他仍会……想着她。

  他不确定她住在哪宅哪户,只确定这里曾有一个“李梅秀”出现,那天,他尾随惊慌失措的她回来,她以为成功甩掉他,正松懈心防,扯开自己一头累赘细饰,露出一抹复杂笑容——他认为,不该出现在一位骗子脸上的笑容,那是混杂着松口气的释然,以及快要哭出来的歉然,花一般的脸蛋,完全没有得逞的喜悦,反而有抹阴霾,笼罩住她。

  公孙谦缓步走着。

  那堵被他以扇击碎的废墙,还在。

  他与她,曾在这墙边对峙,本想偷袭他的她,笨拙地以左手挥来,他轻易就能阻挡掉,事后,他在当铺里,见她右手握笔,仔细记下库房里哪一柜哪一层放置有哪些物品,他才知道,她是右撇子,她的右手绝对比左手来得灵活惯用,她却还选择以不擅长的左手来面对他,为什么?

  因为她不想伤他。

  她并不是无恶不作的坏人,也不是完美无瑕的好人,同样的,他也不是,他表里不一,以笑容糖衣包裹外貌,实际上,他冷漠得难以相处,自以为自己清高诚实,然而被他用“实话”伤害过的人,何其之多?

  相较之下,李梅秀比他更加的美好。

  她撒谎,为了让小胖球球咧出一记开怀笑容,那是他做不到的温柔,那时的她,一点也不可憎,反而俏皮得教他挪不开眼,贪婪看着她

  他依旧是痛恨谎言的公孙谦,并非降低了自己的道德标准去容忍谎言,而是他喜欢上在谎言背后,她小小的善良贴心。

  他收到她寄回的古玉环时,脑筋一片空白,当他回过神,人已经站在相遇的巷末,他走着,在寻找她的踪影。

  咿呀。

  老旧的窗扇被打开,发出嘈杂刺耳的磨擦响声,接着,一盆水自屋里往外泼,就差一丁点,那盆洗脚水便会全数招呼在公孙谦身上,它打断了公孙谦的思绪,让他与泼水人四目相交。

  公孙谦立即认出程婆婆,她是那时不小心戳破李梅秀蹩脚谎言,教李梅秀哑口无言的大功臣。

  他快步上前,要问李梅秀的住处。薄唇才启,瞧见他的程婆婆更快大嚷:“你这个梅秀的相好小子!给我用跑的过来!”声音洪亮有力,老归老,身体可好的哩。近年来记忆力衰退的她,对公孙谦印象深刻,他曾同李梅秀一块儿在巷里私会,瞧小俩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耳鬓厮磨,绝对是爱侣没错!李家有女初长成,也开始学大姑娘幽会情郎——

  她正恼着梅秀姐弟俩做的事,找不到人迁怒,他来了正好,过来给她骂!

  如她所愿,公孙谦施展轻功,如风一般驰至程婆婆窗台前,程婆婆以为自己眼花,方才还在数步远的小伙子,一眨眼,已经挺直地伫于她面前,静候她的教训。

  不管了,开骂!

  “你给我去问问梅秀梅亭姐弟俩是啥意思?!不把我这个老人家的话放耳里是不是?不要以为我程婆婆老了,讲的话没有分量,也不要以为我程婆婆腿废了,就没法子追着他们姐弟两打——”

  程婆婆噼哩啪啦骂一串,骂完,喘两口气之后,就忘掉刚刚自己为啥这般生气,张着几乎落光牙齿的发皱双唇停顿蠕动许久,直至公孙谦开口提醒她:“梅秀,您刚刚在骂梅秀。请问,梅秀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?”

  呀,对,她在骂梅秀和梅亭这两只臭小鬼!

  程婆婆记忆重新接上,拄着木拐,咚咚从屋里出来,手里拎有一大袋东西,甩给公孙谦,里头装满亮晃晃的碎银,以重量来估,少说上百两。

  “他们姐弟俩到底要我说几次?以前的账,谁还跟他们计较呀?白贼李都死那么多年,老宅子被骗走又不是他们姐弟俩骗的,当初卖房卖土地也没有被白贼李拿刀架在脖子上硬逼,哪有赚到钱算是大家的福利,赔钱却全要他们李家负责?!你把这袋银两拿去还给他们,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攒到这些钱!我不收!我才不收呢!”

  第10章(2)

  公孙谦心中虽有无数迷团未厘清,程婆婆又吼得没头没尾,教人无法摸透始末,表现在俊秀容颜上,却仍维持淡笑和无比耐心,认真听着程婆婆骂人,再从中获取他想知道的更多内幕,程婆婆骂得越多,他越容易摸清情况。

  白贼李?

  卖房卖土地?

  老宅子被骗走?

  赔钱全要李家负责?

  “我也认为梅秀有时相当难沟通,许多话全藏在心里不说,教人弄不清她到底在瞎忙什么,又为何……不计手段四处攒钱?”他慢慢探问,不躁进,脑中正在归纳他所听见的细节,将它们重新排列组合。

  程婆婆朝门槛上一坐,公孙谦也有了与老人家长期抗战的准备,便跟着一块儿坐。

  “他们姐弟俩全一个样啦!梅秀这样,梅亭也这样,跟他们老爹同一个德性!固执!古板!守旧!有怎样的爹养出怎样的臭小鬼!”骂得中气十足,一点也不见老者风中残烛的气虚,看来程婆婆健健康康活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。

  公孙谦笑着轻颔,没有插嘴的余地。

  婆婆骂得正畅快淋漓:“我们每个老邻居当然会舍不得离开老宅,我从老宅街头嫁到老宅街尾,一辈子几乎全在老宅周遭度过,但老宅子没了,人能平平安安就好了,哪敢太奢求?能不能搬回老宅,我们已经不敢想,就算想,也没人敢说……”程婆婆的气焰转眼间熄灭,雪白苍发布满风霜,老眼迷茫,目光放得缈远,公孙谦以为她又陷入痴呆状况,他正醒提醒,她才又低吁续道:“没说时,已经害得那两个小家伙辛苦这么多年,若说了,怎得了呐……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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