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最重要的是,那个最重要的人却没有来。
子谦……杨慈云想见他,当然想知道自己的下场,他们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她?可是子谦却躲着她。
常常她想起当年在清城一家和乐的模样,那是一段吃苦的时光,可是却握住了平凡的幸福,现在大家都锦衣玉食了,却感觉不到幸福了,婆婆哭,子谦的几个妹妹来看她也是哭,她当然无法控制的流泪,如果荣华富贵就是幸福,那大家为什么要哭?
为什么……
常年子谦告诉过她,要带她还有全家人去西域,要她不要自苦,而他自己也不用再为难……
现在她竟然觉得,此话听起来异常讽刺,更显辛酸。
其实她可以体谅,她相信,她是宫里所有人当中最能体谅皇上要杀她的人,如果她的存在真会让朝中纷乱,会让子谦的威信大打折扣,将来甚至损及子谦登基的大业,那连她都会说她该死!
那晚,监牢外头一阵喧哗,她盘腿坐在床沿,闭目养神,背对入口。
“殿下!这么晚了,您……”
“让开!”
外头又在闹了,这阵子常有这样的场面,几个李家的人来看她时,除了皇后,其他几乎都遭拦。
里头关了个皇上钦点的死刑犯,大家不敢松懈,但几次放人进来,皇上都没怪罪,大家也就放松一点。
只是眼前这是太子啊!皇上摆明交代不准太子再来见长公主,纵使同情,但奴才们只能照办。“殿下,皇上有令,你不能再见长公主……”
李崇傲大怒,眼下的他显然喝了酒,眼里充血赤红,他双手从后头拔出剑,要与侍卫对峙。“都滚开!否则休怪我大开杀戒。”
所有侍卫都跪下求饶,但还是挡在李崇傲前方,外头一片僵持,里头的女人则是叹息连连,她的眼眶一红,这男人到底要为她这样冲撞多少次?
这一刻,她竟然真的希望他死心,就干脆放弃她算了。
她已经认命,事实上,七年前在火场,她就已经认命,准备好一死以谢天下,所以她不怕死的……
“统统让开!”
“如果殿下执意要闯,奴才们无法达成皇上交代的任务,也是一死,请殿下现在就杀了奴才们!”
“你们……你们以为我不敢动手吗?”
“奴才不敢!”
这时,牢里头传来了低吟的声音,那是杨慈云的声音,李崇傲被侍卫挡在转角处的监牢口,其实就在不远处,所以杨慈云说着话,他听得到。
“子谦……别为难他们了……”
“云儿……该死!让我进去。”
可她却说:“你不要进来,我不想见你。”
李崇傲不敢置信,手握着剑,竟隐隐发抖,她说什么?她不想见他?为什么?她怨他吗?所以她又不想认他了吗?“为什么?”
“我好累……你知道的,我想休息了。”
她话里别有一番意思,他听出来了——是他害她这么累,七年来,颠沛流离,生死未卜,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,畅快度日,却反而被他推入死境。
“子谦,真的,不要进来,我不想见你……”
众多侍卫很识相,赶紧退到外头去,如果长公主都这样开口,可想而知太子也不敢妄动,不敢走进去的。
太子对长公主的痴情,外人都看在眼里,清清楚楚,太子一定会听从长公主的话。
“你在怪我吗?怪我没有办法救你?”
“我没有……”
他自顾自说着,自顾自问着,声音扬了起来,“你明明出宫以后,虽然过的是苦日子,但至少活下来了,所以你怪我硬要与你重逢,害你现在必须面临险境?”
“不是、不是……”
“你怪我当年没有保护好你,让你必须为了清城所有百姓军民,跟伍宗汉回去?你怪我现在也保护不了你,让你必须被关在这里,等着父皇赐死?你怪我食言,所有曾经说过要给你幸福的话,现在都在等于放屁,统统做不到,所以你怪我,对不对?”
“我没有怪你……”
“不!你在怪我,所以你不想见我对不对……”
“不对!”杨慈云大喊,眼眶的泪水已落下,“相反的,我没有怪你,要怪就要我自己的命,我自己的出身、我自己的姓,而这些,都不是我能掌控的……”
李崇傲听着,脚像是生了根,他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向转角处的监牢,可以看见杨慈云颤抖的背影。“云儿,对不起……”
“不,你没有错,没有人有错,相反的,我很感谢你,若非你的锲而不舍,我们怎能重逢?若不能重逢,我要怎么还你给我的这段情?不要说道歉,说道歉,我才觉得自己可悲。”她哭泣着,泪水擦也擦不尽。
感情的事没有对错,他的一句道歉反而像是否定她的一切,反而像是笑着她的痴傻。
“皇上什么时候要杀我?”
李崇傲擦泪,“父皇没说,只说……”
他没说下去的话,她都懂,点点头,她已经知道答案了。杨慈云努力擦干眼泪,接下来,她必须尽完自己人生、最后的义务。“子谦,不要再来看我了,事已成定局,我们都接受吧!请你……忘了我,记得你自己的责任,请你忘了我……”
“不——”他痛苦得大喊。
“我只是走完我七年前该走的路,身为杨家人,这是我该受的罪,我接受。”只是,对不起他啊……
她完全可以懂得他的痴心等待,并且为此伤痛不已。她知道,她不怀疑他是如此爱着她,七年来都没有变过。
她感谢他,有了他的爱,她已无憾了。这一路,她更有勇气继续走下去。
“云儿,你别怕,我会救你的……”
“你不要妄动。”
“我不管,我在布兵,定会将你救出。”
“难道又要搞得血流成河才行吗?子谦,你冷静一点……”
“我无法冷静,我必须将你救出来!”否则他会发疯,他会恨死自己,他绝不会允许在他有能力的情况下,让清城的憾事再度发生。
对于父皇,他只能不孝了——总之他宁可放弃这个江山,也不能眼见妻子身首异处而无能为力。
“我不想跟你说话了,我要睡了。”
“你睡!我就在这里陪你。”
李崇傲终究没有走进去,杨慈云的一句不见他还是有效的,至少没有让他公然抗旨。
然而那一晚,李崇傲始终没有离开监牢,始终坐在走道上,他想着,这难得的幸福竟如此短暂,天理何在,天理何在啊……
*
皇上下旨处死杨慈云,但是却没有说何时行刑、如何行刑,朝中上下、宫廷内外,每个人都在猜,但是每个人都不敢说。
事实上,皇帝也已经烦恼许久——
出口的圣旨收不回来,似乎不杀不行,子谦摆明了不接受,皇帝知道,这个儿子已经在布局,显然已经豁出去了。
要杀杨慈云,皇帝也很为难与不舍——子谦当堂说的那些,他不是不懂,他不是忘记了,只是现在的局面,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其它的选择呢?
李崇傲正在部署,外头几个将领答应帮他调兵,他必须跟父皇争这个时间,父皇不明说何时行刑,摆明是私下进行,但从另外一面来看,这也给了他准备的时间。
到时他只能率兵进宫,进了大内监牢带走杨慈云,然后远走高飞,说得简单,但他也知道,要没有伤亡,太难了!
云儿当然不准他这样做,所以一切的责任绝非起因于云儿,要怪就怪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