芳心沈落,沈到连她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,她绝望地瞧着他,绝望地感受着胸口的虚无。
「妳别这样看我。」他皱眉。「妳昨晚上哪儿去了?为什么不接我电话?妳跟邓元弘在一起吗?」
「你那么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吗?」她反问,语调毫无起伏。
「不要跟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!」他掐住她下颔,眼神阴郁。「回答我的问题。」
「我去医院了。」她幽然低语,眼里迷蒙的光亮,一点一点,因绝望而黯灭。「昨天我在路上晕倒,被送进急诊室―」
第7章
原来她是晕倒了。原来她被路人送进急诊室,注射一夜的点滴,一早还强撑着发烧的身子,准时到公司上班。而他竟完全没看出她的不对劲,只一味地要求她赶出简报数据,责备她写错字,咆哮她不该替他随便安排与罗董见面。
他是个自私的男人,一点也不体贴。
他没设身处地想过她的委屈与苦楚,只想着自己的,他真的太过分,太不近人情。
他不值得她待他好……
惊觉自己铸下大错,荆睿后悔不已,立刻开车送江雨燕回家,扶她进屋,安顿她躺在床上,喂她吃药。「妳肚子饿吗?想不想吃点什么?」他坐在床沿,怜爱地抚摸她雪白的脸颊。
她摇摇头。「我吃不下。」
「那妳睡一会儿吧。」他柔声低语。「出出汗,烧比较容易退。」她没答话,睁着眼,怔怔地瞪他。
「怎么了?」他被她看得心慌意乱。
「你可以走了,下午还要开会。」
「我在这里陪妳。」
「我不用你陪。」她冷淡地拒绝。「我睡一觉就好了。」
他无语地望她,良久,嘴角牵起一丝苦笑。「妳是不是很气我?燕燕。」
她默然咬唇。
「对不起,我刚刚在公司不该那样吼妳,我只是…气昏头了。」
因为彻夜找不到她,因为误会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,所以他嫉妒了、抓狂了,恼恨她,更恨自己,所以才会失去理智。
「你不用跟我道歉。」她神情依然凝霜,侧过身子,背对他。
她连看也不想看到他吗?
他闭了闭眸,思及自己方才还指责她是在他面前演戏,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。「好吧,那妳好好睡一觉,我不吵妳。」他无奈地低语,为她盖好棉被后,起身离开她卧房,还她一个清静的空间。
他打电话回公司,说明自己无法赶回去参加会议,要助理帮忙改期,又交代了几件待办事项,然后坐在餐桌前,打开笔记型计算机。
他以为自己可以专心工作,却怎么也定不下心,牵挂着房内正昏睡着的女人,担忧她身体情况。
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小时,他猜想她睡沈了,找出医药箱里的耳温枪,偷偷走进她房里,为她量体温。
她肌肤仍烫着,额头、颈侧,冷汗涔涔,他拧了一条冰毛巾,为她拭汗,帮助她降温。
她不安稳地睡着,偶尔,唇畔会隐隐逸出梦呓。
「为什么……总是我等你?」
她说什么?
荆睿低俯身子,凑近她,想更听清楚那模糊的呓语。
「你知不知道我等你……连晚餐也没吃?」
他一凛。她是说昨天晚上吧?他跟胡丽盈去约会,连通电话也不打,让她在办公室空等。他心一拧,懊恼地自责。「对不起,我不该那么做的。」
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做,或许是出自报复的心理,报复她竟那么云淡风轻地劝他跟另一个女人交往,也或许是刻意逼自己别将她时时挂在心头。
因为他以为她不在乎他,又气自己太在乎她。
「睿……」她哑声唤他,在梦里哽咽着,徒劳地伸手想抓住他。
他见她这副模样,忽然感觉心酸,胸口痛得难以自抑,不禁握住她的手,试着安定在梦里彷徨的她。
她紧紧拽住他,好似怕自己一松手,便永远抓不住他。
「睿,我不知道……我还能等到什么时候?」
她在梦里呢喃地问他,而他听着,悚然震住,脑海一片空白。
江雨燕是被铃声惊醒的。她茫然睁开眼,神智一时迷惘,两秒后,才弄清楚自己原来是躺在房里,而门铃正叮咚作响。她挣扎地起身,前去应门,但有人已抢先她一步。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」门口的访客,震惊地瞪着前来开门的男人。
「邓先生怎么会来?」荆睿面无表情地反问。
「我去你们公司找小燕子,她同事告诉我她发烧回家了,所以我才来这里探望她。」邓元弘朗声解释,顿了顿,目光清锐地在荆睿身上来回打量。「荆总又怎么会在这里?」
「我送她回家。」
「这样啊?」邓元弘点点头,视线绕过眼前傲挺的身躯,发现倚在墙边的江雨燕,关怀地扬嗓。「小燕子,妳怎么样?好点没?」
荆睿侧过身,让开一条路。
邓元弘不客气地走进来,在餐桌上搁下花束与水果篮,落定江雨燕面前。「妳看起来气色很差,烧得很严重吗?」
「我没什么,谢谢你关心。」她勉力扬起唇角。
「快来这边坐下!」邓元弘扶着她在客厅沙发落坐。「妳要不要吃点什么?我削苹果给妳吃好吗?」
「不要了,太麻烦你。」
「怎么会麻烦呢?」他像兄长似地拍拍她的头。「妳在这里乖乖坐着,我马上就好。」
语落,他转身提起水果篮,经过荆睿时,步履一阵迟疑。
两个男人沉默对望,空气中弥漫着不寻常的紧绷气氛。
半晌,荆睿首先打破僵凝。「麻烦邓先生在这儿陪雨燕,我先回公司了。」
「你放心,交给我吧!」邓元弘爽朗地接下他的托付。
荆睿转向江雨燕,温声嘱咐:「妳好好休息,别急着进办公室,多请几天假也行。」
她震惊地瞪着他离去。
他就这么走了?就这么放心她跟别的男人共处一个屋檐下?之前他不是还骂过她不知检点吗?
难道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?
妳可以辞职,离开泰睿,离开我,我不在乎!
原来他不是一时气话,他是说真的,是真心话……
泪水叛逆地逃出眼眶,她锁不住,只好伸手掩脸,伤心地哭泣。
她还能等到什么时候?他还能任性地要她陪到什么时候?梦里,她凄楚的问话犹如一只远方的蝴蝶,轻轻地拍了拍翅膀,却在他胸海卷起千堆雪。
于是,他听见了,听见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,叩问着他,问他到底是哪来的资格如此利用一个女人?
他听着,很疲倦,也不得不自嘲。
他以为经过这些年来,他的灵魂早就出卖给魔鬼,消磨殆尽,原来还存在着,原来还懂得质问自己,反省自己。
原来他还有良心——
荆睿苦涩地抿唇,孤身站在街边一盏路灯下,倚着灯杆,抬起头,凝望属于她公寓的那扇窗口。
客厅的灯温暖地亮着,他可以想象邓元弘正忙碌地为她准备苹果,或许还体贴地喂她吃。她是值得男人如此细心呵护的,虽然她总是表现得很坚强,但他知道她也有脆弱的时候。她不是个泪娃娃,却更能令男人心软,更令人想疼爱。
一念及此,荆睿黯然叹息,伸手探进西装口袋里,取出一迭照片。
这些照片是方才他在她屋里发现的,看来像是她和邓元弘去拜访一家育幼院时拍的写真。
而他反复观看,愈看愈感伤。
照片中的她,拥着一个个天真可爱的院童,笑容也和他们一样,甜美而灿烂,而她注视着镜头的眼神,好清澈、好透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