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艾少爷回来啦?”官掌柜吃了一惊。
艾家是芙蓉镇上最大的地主,芙蓉镇有三分之二的地产都让艾家买下了,整条云霓大街也全是艾家的产业。在云霓大街上开店做买卖的人都是向艾家承租的店铺,“白帆楼”当然也不例外,向艾家承租这幢三层楼的店铺也有十年了,幸亏艾家老爷是心地善良的地主,一年向他们所收的租金并不多,若有人遇到了困难付不出钱来,艾老爷也从不追讨,甚至还会拿钱帮那人度过难关,因此艾家深得芙蓉镇镇民的敬重和爱戴。
“谁的手闲著,快去看看瓦瓮里还有没有五香牛肉?”官掌柜知道艾少爷喜欢吃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,连忙急匆匆地奔到烤炉前取出两块芝麻酱烧饼,等著五香牛肉切片夹进烧饼中。
“不妙了!老爷,最后一块五香牛肉早切盘出去了,现在瓦瓮里只剩几块小碎肉啊!”小徒弟在瓦瓮的卤汁里捞了半天,结果什么都没有。
“什么?!没有五香牛肉了?”官掌柜一副天就要塌下来般地惊声大叫。
“不好了、不好了,这下子咱们连艾少爷都要得罪了!”伙计已经苦恼到要哭的样子了。
官掌柜捧著两块芝麻酱烧饼呆站著,脸色灰败,写满了焦急慌乱。
“别担心,我这儿有五香牛肉。”官银朵一脸巧笑倩兮。
“啊?”官掌柜惊讶得转过脸看她。
“小姐,既然您那儿有五香牛肉,就快拿出来吧,我怕艾少爷等急了!”伙计简直像火要烧著了屁股。
官银朵从面桌上轻轻跳下来,拿起一只空碗,走到灶台转角处较隐密的角落,掀起一樽小瓦瓮的盖子,从陈年老卤汁里叉起一块色泽红润的牛肉来。
从外观看,官银朵取出来的牛肉与白鹤秘方创制的五香牛肉色泽一般无二,官掌柜看了又惊又喜,来不及问银朵那块五香牛肉的来由,就急忙把牛肉端了过去,飞快切成薄片夹进芝麻酱烧饼中,再火速交给伙计送出去。
“爹,您瞧,我这不是救了您一回吗?”官银朵狡黠的黑眸含笑睨住他。
官掌柜悻悻地哼了声。“老鹤把这一瓮牛肉藏起来做什么?他是存心要整死我吗?”
“这才不是白爷爷藏的,这瓮牛肉是我的!”官银朵笑著挑了挑眉。
“你的?”官掌柜瞪大眼睛。
“是呀,就是我的!”官银朵双手握拳,得意地笑说:“这是白爷爷告诉我的秘方,我自己做的!”
“你做的?!”官掌柜惨叫一声,迅速挟起方才切剩的薄牛肉片放进嘴里嚼起来,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古怪,但脸色明显已经舒缓了下来。
“爹,怎么样?味道很好吧?”官银朵眼也不眨地盯著官掌柜,满心期盼他的称赞。
“吃起来确实是老鹤的味道没错,但……又觉得有点不太一样。”官掌柜皱起眉头,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儿。“你是不是姜放多了点?”
“没有,姜放得很适量,只是我还添了另一味香料。”官银朵笑得好不得意。
“你添了什么?”官掌柜睁圆了眼。
“桂花粉!”官银朵挑眉,有著炫耀的意思。“爹,您难道不觉得我的五香牛肉味道不但不输白爷爷的,甚至还多了点特别的清香吗?”
第1章(2)
官掌柜怔怔然地望著女儿。舌尖的味觉骗不了人,她卤的五香牛肉确实多了一份清香。女儿家用料的方法就是与男人不同,白鹤从来就不会把花粉添进卤汁里,怎么想得到,添了桂花粉的五香牛肉不但口味清新了许多,唇齿间还缠绕著淡淡的花香。
这一刻,他再也不能否认女儿厨艺上的天分。
“爹,白爷爷还传授了我几道招牌菜的秘方,若想保住咱们﹃白帆楼﹄的招牌,就把锅铲给我吧!”她试探地伸出手,微微侧头笑望著父亲。
官掌柜迟疑了一下,慢慢把锅铲递到她手上。
官银朵脸上漾起了明亮欢快的笑意。
停在“白帆楼”外的马车缓缓驶离,马车内的艾辰拿起热腾腾的酱烧饼大咬一口,慢慢咀嚼著,忽然,他怔住,怀疑地看著手中的酱烧饼,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,于是再大大地咬了一口,小心翼翼地品尝著牛肉薄片的味道。
从艾辰有记忆以来,他就开始吃“白帆楼”的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了,这是头一回让他觉得滋味不同以往,但仔细尝,又分明还像是原来的味道。
就在他疑惑时,有一股淡雅的香气幽幽地涌上鼻头,他愕然地四下环顾,视线最后落到窗外。
云霓大街什么时候有了桂花的香味?
他困惑不解,再吃一口酱烧饼,那股清新鲜香的气味又再度袭来,他恍然明白,淡淡的桂花香原来来自他手中的酱烧饼。
从小到大,他所爱吃的酱烧饼并不是现在这个味道,舌尖已经习惯的记忆仿佛突然间遗失了,然而增添出来的这一份桂花香,却意外地勾起了他更久远以前的童年回忆。
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,常常在充满了桂花香的房间里醒来,总会有张柔软的嘴唇轻吻他鼓鼓的腮帮子,把他抱在膝上温柔地紧抱著。
夜里,他蹬开被子,便会有双白皙纤长的手伸过来,仔细替他盖好被,那双手也总是很温柔地牵著他走路,他被抱在温暖的怀里细心呵护著。
那个充满桂花香的房间是他的世界,而那个温暖的怀抱是他的靠山。
直到有一天,他醒来后再也闻不到桂花香,他的世界从此一片死寂,他失去了温暖的拥抱,生命渐渐变得寒凉……
此时,桂花的淡淡香气勾起了他遥远而模糊的记忆,那是温馨的香气,是他还来不及长大就被迫遗忘的味道,而他很惊讶,这个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记忆香味,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酱烧饼里?
“少爷回来了!”
马车在艾府的石狮子前一停下,仆役们立刻一声声地传唤进去。
艾辰走下马车,神色淡漠地走进轩昂巍峨的朱漆大门。
“你们过来,把少爷的行李抬进屋去,有个乌木盒子得小心点搬,别把里头的东西震坏了。”孟杰把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叫过来搬行李,交代完后,自己则捧起三盒红绫包覆的匣子,尾随在艾辰身后。
“少爷,您回来啦!”老管家笑咪咪地迎上来。“这一路辛苦了,少爷应该累坏了吧?”
老管家通伯待在艾家三十年,从艾辰一出生就看著他长大,算是艾府里少数几个艾辰愿意亲近的人。
“通伯,娘呢?”艾辰绕过紫檀架大理石屏风,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回少爷的话,大奶奶在正房里,和其他姨奶奶在玩纸牌,大奶奶今儿个心情不错。”通伯答道。
艾辰点点头,淡淡吩咐道:“通伯,我要好好洗个澡。”
“好,我马上让下人去准备。少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?”
“没有了。”艾辰漠然离去。
通伯望著艾辰走向正房大屋的背影,不禁深深叹口气。
在艾辰的脸上,完全见不到一丝回到家的喜色。明明出远门一个多月才回来,感觉却像根本没出过门一样,如此冷漠的艾辰实在让他觉得难受。
他总是希望偶尔有一回,能在艾辰出远门回家时看见他脸上流露出对这个家的思念之情,但很可惜,这个希望总是一次次的落空。
孩提时候的艾辰会开心大笑,也会伤心大哭,只是年纪愈长,在他脸上就愈难看见喜怒哀乐的表情,也愈难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,甚至要他多说一句话都是那么的费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