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辰望着她远去的背景,心口有一种细细的、不明所以的痛楚。
他其实很想将她抱进怀里抚慰,但他却迟疑着,始终没有伸出手。
“少爷……”通伯出声,若有所思地看着他。“您真心想娶官姑娘吗?”
“为何这么问?”艾辰奇怪地看他一眼。
“少爷喜欢官姑娘,却没有让官姑娘明白。”通伯斟字酌句地对他说。
“明白什么?我已经对她说过了,我会娶她,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说得多明白?”他无来由地感到焦躁和不耐。
“少爷,官姑娘要的可能不是这样的明白。”通伯试着点醒他。
“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明白?”艾辰眯起了眼。
“官姑娘若明白,方才就不会哭得那样痛彻心肺了。”通伯摇头感慨。
“他哭是因为没见到她的爹和大哥,和我有什么关系!”艾辰为自己辩解。说到她的爹和大哥,他面色一凝,问道:“通伯,银朵的爹和大哥为什么忽然就走了?”
通伯叹口气。“因为听到了不好听的话……”
“谁说了不好听的话?”艾辰不悦地蹙眉。
“是……大小姐他们。”
艾辰寒下脸色,眼眸森冷如鹰。
官银朵把自己关在库房里,抱着那盒酥饼一边吃、一边掉眼泪。
从小到大,爹和大哥是她最习惯的亲人,自从娘生病过世以后,她就接下照顾大哥这个重担,每天很习惯地照料失明大哥的生活起居,有空就念书给他听或是陪他说话斗嘴,每天她也很习惯听爹的唠叨,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年,她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他们,忽然间,她被艾辰带离了家,这才初次尝到了思念亲人的滋味。
得知见不到爹和大哥那一刻,她的情绪溃堤,伤心得不能自已,再面对艾辰对自己的冷漠态度时,她的眼泪更多了自悲和自怜。
在艾辰眼里,她的地位和乐舞桶、石桶、青铜方壶无异,他珍视她,却没有像男人对待女人般的那种热情,他只是命令了一堆“不准”她做的事,吩咐婢女把她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,他完全把她当成一个会走会动的人偶罢了,并不关心她的喜怒哀乐,而她发现自己竟然还如此在乎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,甚至在乎到想去了解他的喜好,想与他更进一步交心。
意识到自己对他已有了不同的感情之后,她感动既悲哀又痛苦。
“姑娘,出来吃点东西吧。”杜鹃轻轻敲着库房门。
“不用管我,我不饿。”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,谁也不理。
“多少吃一点吧,姑娘,不要饿坏了肚子。”杜鹃有些着急。
“我真的不饿。”她清清楚楚地重复一遍。
“不行啊,姑娘,你还是出来吃点东西吧,否则少爷会生气的。”杜鹃已经急得开始哀求了。
“我不吃就是不吃,他要生气就去生气。”她赌气地大喊。
艾辰就站在杜鹃的正后方,所以把官银朵的话全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我没有准你可以饿肚子。”他咬着牙冷冷地瞪着库房门。
官银朵一听见他的声音,气鼓鼓地跳下床,霍地打开门,仰起头瞪视他。
“从现在开始,你不准的每一件事情我统统都要做!”她蓄意地挑衅他。
艾辰捏住她的下颚,抬高她的脸,看她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,鼻头也揉得通红,一把无名火不禁烧上来。
“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?!”
他其实是怜惜她,但听在官银朵耳里却成了责怪她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语气。
“你只关心我变丑了是吗?”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。为什么在她如此伤心的时候,她竟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一丝暖意?“我不是那些石桶,千百年都不会变,我是人,总有一天会变老变丑,你都没有想过吗?”
艾辰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凄惶和来自她心底的哀伤,他心慌了,但束手无策,笨拙得不懂该如何去表达他的想法和心情。
见他沉默不语,官银朵原本对他抱着的幻想和期待都在此刻化为云雾。
“我要当回官银朵,我不要再当你艾辰的收藏品了!”虽然无法预知这样的反叛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,她依然还是爆发了出来。
杜鹃吓得不知所措,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。
“什么意思?”艾辰的心狂跳。
“意思就是……”她忽然发狠,用力咬住嘴唇,直到咬出了伤口,流出细细的血丝才松开。“这就是意思。”
艾辰错愕地看着她,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?没有见到父兄带给她的打击真有这么大?
“就算没有见到你的父兄,你也没有必要弄伤自己吧?”
官银朵苦涩地笑了笑,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办法了解她的心情?
“我想让你知道,你买的东西很不幸的有颗脑袋,无法没有知觉地任由你赏玩。”他让她心寒,她便只好让他难堪。
“你到底希望怎么样?你要见你爹和大哥,我可以派人去接他们过来,你要什么,你可以说清楚,用不着伤害自己!”艾辰不明白为何平日柔顺的她突然间变成了这样?
“我要什么……”她定定地望着他,苦涩地一笑。
她要什么?她要他能对她说知心话,要他能抱一抱她,温言软语地哄一哄她。
她要什么?她要成为他真正的妻,想为他生孩子,想成为他所爱的亲人。
她要什么?她其实什么也不要,她只要他的心。
然而,这些她心中真正想要的,她却无法对他说出口。
“我要一个厨房。”她深吸口气说道,忍抑着满眶的泪水。
艾辰挑起眉,愕然凝视着她。
“给我一个厨房!我要一个厨房!我要做我想做的菜!”她赌气似地一迭连声大喊。“我要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!我还要你不能再命令我!”
艾辰怔怔地看着她,仿佛沉思着,仿佛心不在焉。
“还有呢?”
官银朵仰视他淡然失神的脸,深深地注视他的眼。为什么他的黑眸那样深邃,让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?
“还有……”她并没有把内心的渴望真正对他呐喊出来,然而这样的心痛让她更为沮丧。“你走吧,我现在不想见到你!”带着悲伤的哽咽,她转身走进库房,用力把门关上。
艾辰握紧拳头,面对着冰冷的库房门,混乱的思绪冲击着他的心。
你走吧,我现在不想见到你!
为什么这句话会令他浑身发冷?会让他的心隐然绞痛?会让他焦躁惶然?
难道……她想离开他?
这个念头一闪过,他的心底深处便涌起一股深重的寒意。
她不能离开他!
只要她不离开他,他可以如她所愿。
她要的,他都可以给,只要……她别离开他。
第7章(1)
官银朵站在梳妆镜前,拢起长发,随意绾个髻盘在头顶。
“姑娘,昨晚……睡得还好吗?”杜鹃在她身后怯怯地问道。
“还好。”她沾湿手绢,轻轻帖在酸痛的双眼上。
昨晚大概哭得太累了,迷迷糊糊地睡着,就这样睡到了天亮,这是她在库房里度过最安稳的一夜。
“少爷已经出门了,这几日都不会在府里。”杜鹃轻轻说着。
官银朵的心口微微一抽,并没有多问艾辰的事,反倒奇怪地看着杜鹃。
“你今天有点怪。”要是平时,杜鹃早就手脚利落地在她身上忙起来了,但今天竟然就只是站在她身后看着。
“因为……少爷说,姑娘想做什么就由着姑娘去做,要我别多事,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事可以做,什么事不能做?”杜鹃满脸苦恼不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