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吗?”霍德的脸隐在暗处。“我们就来谈谈我的父亲吧。你说,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?”
“呸!你连提都不配提他的名字!亚里斯朋是个大英雄,领导我们和革命军对战,如果不是阿比塞尔使诈,现在的国家还会是我们的!”
“所以,你对这种大英雄的遗腹子,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小把他当成狗一样的打骂?”
加那的眼神闪了一闪。“……我们是在锻炼你的心志。”
“我的母亲为什么从来没有抱过我?”他忽然问。
加那的眼神又闪了一闪。“她是个坚贞的勒里西斯女人,即使跟自己的儿子也要保持距离的。”
“如果我年纪大了,她要保持距离,我可以理解。”霍德的长腿慢慢跨前一步,他整个人终于出现在光的范围里。他面无表情,神情冷漠,令人看不出任何心底的想法。“可是即使在我年纪幼小的时候,我都不曾记得她抱过我——若我是她为心爱男人生下来的儿子,她为什么会这么冷漠?”
“哈!那种女人的心情你来问我?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娘娘腔!”加那的神情变幻不定。
以前这种话会让霍德动怒,但是它不再对他有任何影响了。
“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,对吧?”
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?”加那整个人怔住!
霍德没有笑意地扯一下嘴角,更走近委顿在地的老人。他庞大的阴暗投射在地上,犹如吐着黑色的火焰。
“你还记得‘我父亲’留下来的那件迷彩外套吗?”他凉冷地道,“口袋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保留皮肤细胞的地方,你们一定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去做检验吧?”
加那微张着嘴,怔怔地看着他,甚至忘了要反驳。
霍德蹲下来和他平视,危险地低语——
“不只亚里斯朋,连薇塔都不是我的母亲。我只是个战地留下来的孤儿,对吗?你们需要一个奴隶,一个随你们掐圆搓扁、任劳任怨的奴隶,所以把他安上一个遗腹子的名号,就可以让你们随自己的心意养大他,在他心里灌入仇恨的毒液,把他变成你们复仇最好的武器。”
加那的眼缓缓眯起。
然后,他大笑。
他笑得是如此用力,笑到最后整张嘴里只吐出干哑的哈哈声,依然在笑!
最后他抹着笑出来的眼泪,指着霍德的鼻子拧恶的臭骂:“你这个贱种!混蛋!你以为你配得上当亚里斯朋的儿子?让我告诉你吧!你只是一个军妓被搞大肚子生下来的杂种。你一出生就把你娘克死了,本来我打算把你丢在战殍堆里自生自灭,是薇塔夫人那个时候丈夫刚死,情绪不稳定,我才想说抱个小孩给她养,让她有个东西可以分心。
“后来养了你两年,竟然有人误以为你就是亚里斯朋的遗腹子,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事!自从亚里斯朋死后,我们的人分崩离析,如今听说他还有一个‘儿子’,那些本来想要退出自立的军官又回来了,你这辈子唯一的功用就是假扮亚里斯朋的儿子!不然我早就揉死了你!”
霍德心里的一角抽离出来,冷眼旁观着这一切。
他早该知道的。如果他是加那所敬重的亚里斯朋之子,加那不会动不动就骂他“杂种”、“贱种”,因为这等于侮辱了他的父亲。
而薇塔夫人从来不愿意碰触他,即使勉强和他接近,冰冷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。
他早该知道的。这些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。这些年来,他究竟在做什么?
他甚至让他们伤害了他最爱的女人……
霍德慢慢地起身。
“贱种!你想怎样?你想杀我吗?来啊!来啊!我不信你敢!”加那破口大骂,唾沫四溅,骂到连嗓音都嘶哑,藉此来隐藏自己的恐惧。“你不要忘了,我手里还有你最想要的东西!你杀了我,就一辈子都得不到它了!哈哈!哈哈哈哈——”
曾经,“那样东西”对他很重要,所以他愿意隐忍一切暂时和加那周旋,但是一切都不再了。
他不再关心“它”的下落,甚至不再在意“它”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中,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。
清算的时候到了。
霍德一步一步退回阴影里,森幽幽的冷语飘荡在空气里。
“我不会自己杀你。没有必要弄脏我的手,我只要让你尝尝我小时候曾尝过的滋味就好。”
他的嗓音越飘越远,到最后,变成一道飘浮在空气间的丝线,尾端缚着加那抽紧的心脏。
“小时候,我逃过一劫,那你呢?”
然后,他的人和他的嗓音,彻底消失。
加那被锁在地上,瞪大了眼,突然闻到一阵阵野生动物的腥气——
“吼——”
几道饥饿的身影和血红的眼,猛然往地上无助的老人扑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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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确定吗?”
阿比塞尔静静地环着女儿。
乐雅枕在父亲的肩上,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。
阿比塞尔轻叹口气,抚着女儿滑顺的头发。
“帮我跟妈咪说再见,我不想她知道了又担心。”
“嗯。”阿比塞尔摸着她丰润的秀发。
依偎半晌,她从父亲怀中抬起头,挂上一抹灿烂到让太阳都为之失色的笑。
“爸爸,不要担心,一切都会没事的,我会尽快回来的。”
阿比塞尔微笑一下,摸摸女儿的脸颊。他最小的幼鹰,终于也展开了她自己的飞翔。
“去吧。”他把女儿往前一送。
乐雅走向等待中的私人飞机。站在登机梯的最顶端,她回头对父亲挥了挥手,阿比塞尔挥了回去。然后,她再不回头地走进机舱内。
“小姐,起飞之前您需要一点饮料吗?”随机空服员立刻过来安顿她。
“请给我一杯花茶,谢谢。”
她在豪华的皮座椅坐下来,将椅背调整成最舒适的角度,再接过空服员送来的毛毯,轻轻盖在身上。
机门关上,锁紧。
飞机的引擎开始隆隆作响。
在等待空服员送来她的花茶时,她向后一躺,闭上眼假寐。
身体感觉到飞机开始移动的轻微震荡,要起飞了。看来,她的花茶要等到升空之后才喝得到。
飞机在跑道上的速度加速,她睁开眼先把椅背升起来,待会儿在升空时,耳膜才不会太难受——
“喝!”
乐雅猛然弹坐起来,腿上的毯子都吓得掉在地上。
“对不起,又吓到你了。”
那个恶名昭彰的男人坐在对面,拿着酒杯对她一举。
然后,飞机轰隆腾空,冲向不知名的远方……
尾声
妈咪:
对不起,隔了两年才写信,你一定担心死了吧。
我想,爸爸这两年耳朵一定被你念到出油了。他那人对谁都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,唯独在妈咪面前永远没脾气,所以我一定要帮他跟你说——一切是我自己愿意的,妈咪不要再怪他了。
这封信是我这两年来断断续续的生活片段,整理好之后寄给你,希望妈咪看了放心。
乐雅过得很好。乐雅没事的。请大家不要为我担心。
我想,就从那天我去法国的飞机上谈起好了——
那天我一上机的时候,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就在那里了。
飞机一起飞,我也跑不掉了,他就大大方方地现身,坐在我对面,第一句话就对我说:“对不起,又吓到你了。”
我怔了许久,终于接了一句:“你做的任何事都不会让我意外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