麒麟原只想开开玩笑,并不是真的要摘去他的面具,但倘若他不抵抗,能顺势看看他的脸,也是挺好。
他们鲜少处在只有彼此两人的空间里,此时狭小车厢内唯有他俩,就算娄欢摘掉了面具,也只有她一人能看到,那正符合她的期望。
对极了!她想仔细看一看她的太傅,却小气的不想让别人也瞧见。不管是丑是美,她都只想自己独享这举世无双的秘密。
幸好太傅纯情无比,尚未察觉到她邪恶的意图,否则只怕飞也似的逃离她的身边,让她捶胸顿足不已。
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麒麟不能肯定。她只是比别人早一步察觉到,曾几何时,自己眼底竟已容不下别人,灼烫的视线永远追逐着同一个身影。
他对别人总是热诚温暖,却待她格外冷漠;他的严格督导、口是心非,却无法令她憎他、厌他、心念彻底背道而驰。
车轮碾过雪地,偶尔颠簸,麒麟借口要摘娄欢面具,原是不小心倚进他怀里,此时却趁机压在他身上,吃尽豆腐,偷偷地碰触他。
“麒麟别闹!”被逼到忍无可忍的男人低吼出声,一时不顾尊卑地喊出少女的名。纯情心思即使知道少女是有意挑衅、想让他失去控制,却不知道如何回应。
嬉闹之余,马车车轮突然重重颠簸了下,使麒麟斜倾向他时,竟然真的不慎拨开了他的面具。昏弱光线下,她隐约瞧见他的轮廓,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。
车内一盏油灯跟着马车的另一阵颠簸倒了下来,在瞬间熄灭,车厢顿时陷入一片黑暗,教麒麟看不见面具下的那张脸,心焦不已。
面具掉了,此时娄欢脸上毫无遮掩!
想看!她极想一眼!就一眼!
她心跳如擂鼓,仿佛就要跳出胸口。
灯,把灯点亮!
摸黑去寻车厢内倒下的油灯,一双手却摸到一张微凉的脸庞。
是太傅!
娄欢温热的气息近在颊边,她忍不住倾颊上前,寻他的唇——
“麒麟——你在做什么?”没有先关切她是否因为马车突然的震荡而受了伤,显然娄欢是被她这大胆突兀的举动给吓着了,他牢牢抓住她不安分的手。
摸你、吻你呀。“呃,灯熄了,我瞧不见——不小心碰着太傅哪儿了吗?”另一只自由的手故意再伸向娄欢。平时可没有这样好的机会,能摸到多少算多少。
想当然尔,这不安分的手再度被人擒住。
“男女授受不亲,陛下万金之躯,要懂得自重。”以为麒麟是因为不满被他带回宫,故意嬉闹,他出声制止。
娄欢严肃的口吻吓不了麒麟。她承他教导十余年,因此,她不怕,远不怕。
这世上,她只怕一件事——怕他离开她。
为了留住他,她愿意付出所有。
不过,也的确是因为有点儿恼他,才会这么捉弄他就是了。
然而在两只手都被捉住的情况下,似乎也没法子继续作怪哩。正犹犹豫着要不要顺着太傅的台阶下,做个“自重”的君王时,马车突然停了下来。
才眨个眼,车厢门就被人用力拉开。
快得连娄欢甚至还来不及松开箝制住麒麟的双手——怕一放手,她就会乱来。
于是乎,一幕当朝宰相半压在君王身上,似欲对王不轨的画面便呈现在人前。
“相爷?”
马车已经回到宫中。烜夏讶异地看着处境暧昧的娄欢和麒麟,壮硕的身躯连忙挡住车门,不教其他闻声而来的宫人们撞见这很难解释清楚的一幕。
娄欢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松开手的,他怒瞪着人的样子教麒麟惋惜不已。
原来不知何时,他已经将面具重新戴回脸上。
错过看到他相貌的机会了。好在他没有飞快下车逃难,否则她恐怕会有一点生气。那样一来,她就一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失控的事了。
“陛下,回宫了,请早点休息。”娄欢回复平稳的语调。准备揽扶麒麟下车。
麒麟却不让他扶。
“陛下?”娄欢的目光再度从那冰冷的面具的眼孔内透出。
麒麟勉强一笑。“朕受伤了,走不动。刚刚夏官长将马车驱驰得那样匆忙,颠簸之际,朕恐怕不小心扭伤脚踝了。”
烜夏闻言,心里就是一惊!害陛下受伤可不是小事,就算他赶着回宫也说不过去。这率直的武夫立即跪在雪地上,洪声告罪:“臣该死!请陛下降罪。”
“不怪罪你。”麒麟维持笑容道:“但朕恐怕需要一个人背着或抱着回去。”
“那么,请容臣——”烜夏已经单膝跪下,准备背麒麟回寝宫。
“不敢劳动夏官长。”麒麟拒绝。
其实,此时一旁围聚的宫人甚多,随便差遣一个都可以;然而麒麟没有指示前,谁也不敢亡动,毕竟连夏官长屈膝欲做天子步辇,都被拒绝了。有时他们的主子是很任性的,此时此刻大抵就是如此。
“去找一个步辇来。”总是代众人主持公道的娄欢出声道。
麒麟几不可察地蹙起眉。她才不坐步辇,她要太傅抱她回去,就像以前小时候她若病了,仁子会在她执意而赖时,勉强顺从她的意那样。她喜欢那样的娄欢,总觉得在那些时候,他是在意她的。
“朕不需要乘步辇。”知道要娄欢抱她回去寝宫是不可能的了,她挣扎着从马车坐垫上起身,下车。她的脚踝是真的扭到了,但不要紧,还能走。
双足踏上雪地,她也不要人扶,径自往几座回廊之外的寝宫方向缓缓走去。步伐不够够,一拐一拐的,教众人为她担忧、冒冷汗,怕她会摔跤。
他们不会知道,这是她跟娄欢两人间的意志之战。
尽管拿太傅无可奈何,可再怎么样她也不会轻易认输。
她毕竟是当朝太傅一手调教出来的君王,不可以在人前展现懦弱的一百。
耳边听见娄欢交代宫人去请梅御医到寝宫等候。麒麟对这么晚了还要劳动梅御医从温暖的被窝里起床帮她看诊,感到有点不好意思,但还是忍着痛继续往前走;因为娄欢就陪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距离,亦步亦趋地跟随着,仿佛怕她跌倒,随时准备出手搀扶,但又不肯干脆抱起她,几个大步走回寝宫里。
麒麟边走边直想笑,又想叹气。这一步之远,竟像是世上最遥不可及的距离。
她是君,他是臣。
她是他这个帝师一手教导的弟子。
然而,曾几何时,在她眼中,太傅已经不再只是太傅?
偏偏她也知道,在他眼中,她不过是个帝王。
假使没看过那么多艳情书,这辈子跟太傅一样不懂得——或者只是不愿意懂得——男女之情,或许她还能以纯情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。问题在于她满脑子心思半点都称不上“纯情”的现下,要她不想入非非,简直比登天还难。
当然,她也清楚朝臣们为当前东宫的虚悬而忧虑不已,然而……假如当一个帝王连这点任性的权力都没有的话,那么辛苦坐在那高得令人畏惧——至今依然——的玉座之上,于她而言,又有什么意义呢?
万事就这么一椿,麒麟说什么也不会轻易任人罢布。
第8章(1)
那孩子像一头小兽。
不仅外表像,就连举止也有一点雷同,金棕色的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,猛然转过身来,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眸直瞪着人看。
不怕生的初生之犊,带着一点愚勇地问他:“你是什么人?我父皇呢?”说着便喃喃低语起来:“父皇派人说要召见我,怎么自己反而不见了人影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