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此甚好。”李容治被她的语气逗笑了。
徐达惆怅啊惆怅,这个人连笑容都能安抚人心。要不是个质子多好,她直接带回家睡。她替他撩过轿帘,准备送他上路后,再替自己悲一下。
要在西玄找个像李容治这么亲切温柔的男人比登天还难哪!
她正等着他上轿,却发现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。
“王爷?”她心知有异,警觉地转过身,顺着他的目光看去。
她的下巴掉了。
整条大街静悄悄地,明明有人,但连大气也不敢喘。
不知何时,街道中央停了一辆人力车,车上有被黑布遮的大铁笼,拉车的车夫不在,而铁笼被打开了……
一头猛虎慢吞吞地步了出来。
用猛这个字,是因为徐达根本没看过真实的考虎。她这十九年来只待在西率京都,没跟皇族子孙游猎过,也不曾看过杂耍团表演,她对老虎的认知就是书上图文解说。眼下亲眼所见,她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……
庞然大物啊!
此时角抵还没结束,大街上百姓比往常还少些,个个惊惧地跌坐在地,动也不敢动弹。街道两旁的店铺吓得轻轻地掩上门;摊贩悄声无息躲在摊下发抖;路人腿软,有的还双眼一翻昏了过去……
“这是谁干的……”稍远处的秦大永面色遽变,要冲前拔刀杀虎。
“头儿别动!”徐达轻声喝道,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头雄纠纠气昂昂逛大街的老虎。“万一伤及无辜百姓就不好……是我的错觉吗?牠往这头走来?”
李容治苦笑:“似是如此。”
那更不好。别说这头有个质子王爷,要是牠冲进赛场通道,里头有多少皇族跟百姓?
她又犹豫一会儿,头也不回问道:“头儿,你杀过虎吗?”
“……不曾。”秦大永见那头老虎往这儿走来,决意豁出去了。
李容治道:“我幼年曾在猎场看过比牠小些的野虎,那时牠伤重发狂,要三名受过训练的禁卫军方能擒住,当下伤及十来人。”
徐达心里感慨着,原来跟她心有灵犀的是大魏质子,明白她想在不伤百姓的情况下擒虎……她下意识往李容治脸上看去,他眼儿嘴角依旧弯弯,似是认为这不算什么大事。是他的笑容已成习惯,还是真认为这是小事?
“王爷……有方法不伤百姓擒下这头猛虎吗?”她虚心求教。
李容治寻思片刻,朝她笑着道:“没有。”
“……”
“莫说你在大街上跟牠拼个你死我活,就算你远弓神射,也得确定一箭能立斃牠,否则,一定会有百姓不及逃离而被波及。”
“……”徐达面色垮了。那猛虎看也不看其他软摊在地上的人,反而直直往这儿走来。她有这么楣吗?如果她站着不动,任老虎走过,会不会比较好点?
李容治若有所思,举袖闻着气味。
“二姑娘。”他轻声道。
“王爷有良策了?”她非常期待地看他一眼。
“我想起,南临有一种花香容易招来猛兽,贵族狩猎时喜欢用上它,后来在南临律法上有一条,贵族犯重罪,换上带着花香的衣物,进兽场与猛兽搏斗,若是得胜,那自然无罪开释。”他气定神闲地说着。
徐达听他忽然“讲古”,一时错愕,再看那个叫临秀的侍从面色大变,她一怔,鼻间飘过香味……她定定瞪着他身上华丽的长袍。
李容治嘴角轻弯,道:“二姑娘,怕是我身上袍子招来猛虎了。”
这件袍子是北瑭质子送的,香味是来自南临,但,要不是二皇子,李容治万万不会去角抵,又哪会换上新袍?徐达抬眼,直勾勾望入他黑得亮透的笑眼。
此时此刻,他神色安详,眉目没有惊惶失措……她试探地问:
“王爷现在已想起法子了?”
他微地沉吟,抱歉地摇头。
“王爷,把外袍脱给临秀!”临秀忽道:“临秀来引开那头老虎,可保王爷跟百姓周全!”
徐达暗暗吃惊,不由得转头看向那与自己似是同龄的少年。他一脸义无反顾,忠肝义胆,令她另眼相看。蓦然,她想起人人都说大魏质子待身边人极好,让人心甘情愿为他肝脑涂地……今天,她算是亲眼目睹了。
“胡扯。”李容治淡淡斥道:“你有几分武力,本王清楚得很,再者,你对京师街巷不清不楚,要本王眼睁睁看着你入虎口吗?”
徐达心一跳,头皮微微发麻。
“我来!”稍远处的秦大永听到他们间的谈话,沉声道:“好歹我都是西玄的执金吾,京师百姓安危该由我负责才是。请王爷将外袍丢给我,我来引开那头猛虎,到时徐达带王爷退回通道门后,立即关上门!”
徐达面皮一抽。
李容治面露迟疑,又听得秦大永道:“王爷莫再拖延时间,要是连身上都沾上外袍的香气,王爷跑也跑不过那头老虎,到时在大街上闹腾起来,街上百姓都要陷入险境了,还望王爷顾全大局。”
李容治闻言,当下不再踌躇,尽量不大幅动作地褪下外袍。
秦大永在他身后,须得将外袍使力抛过去才行。忽地,不只纤纤玉手压住他的外袍。
李容治一顿,慢慢抬眼对上徐达一只略略苦恼的美目。
“徐达!”秦大永低叫:“你在做什么?”
徐达暗暗叹口气,依旧看着李容治,苦笑:“头儿,论脚程,我比你快些些,且你名下北军我压根叫不动,这引虎的任务摆明非我莫属啊。”
“胡扯,快把实子丢给我!”
“我确确实实叫不动北军。头儿,你要想清楚啊,别要你引了虎,却来不了人助你,到时平白牺牲,那真冤了……要是英雄战死,算死得其所,嫂子也光荣,就怕这事没处理好,到时……嫂子才刚生孩子呢,你要她一辈子在旁人怨恨下养着孩子吗?”她劝着,察觉李容治一直在望着她。
她给他一个安抚的笑。身后已经没有声音,显然无奈下认同她的说法了,徐达要拉过外袍,却发觉他还攥着外袍不放手。
“王爷?”她再用力扯了扯。他不是想要有人诱虎吗?她要去诱,他怎不松手?
“……”他慢慢放了手,柔声道:“香味遇水则散。二姑娘千万小心。”
遇水则散?徐达闻言,脑里立即出现京师地形图。
“护城河!”她与秦大永同时低叫。她脑中勾勒出最快且少人的捷径。她道:“我一喊走,王爷就回通道,届时门立即关上;头儿找北军弓箭手,就在护城河那儿等我,这样对吧?”
秦大永顺了顺她的话,道:“没错。”看向通道门口发抖的卫兵,厉声低语:“王爷一入,立即封门,不准里头的人出来,直到我回来,听见了吗?”
“是!”
徐达瞄瞄那头老虎,吞吞口水,很想再多挣点时间让她说说遗言,但再拖下去她怕腿软。
她一扬手,衣袍翻飞,迅速穿上,大喝一声:“走!”宽袖一挥,转身大步流星飞奔而去。
她眼角瞥到李容治拉了身边年轻侍从一把,奔入通道门。她大幅度的动作引起老虎的主意,宽袖飞舞,香气迅速四散,她暗喊声惨,拼命往前跑去。
头儿,徐达就靠您老救命了!
她隐约听见通道大门合拢的声音,不由得暗吁口气,随即又提起一口气,足下疾奔小巷。
第2章(2)
初时,巷中几户家门一开,听见她大喊老虎来了,连忙把门一关,几名路人立即攀树而上,到了后来,她跑的小街小巷竟连一个人也没有,闪得很彻底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