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准吗?哼!凭什么。
一咬牙,猛地,她推开他,跑进大雨中。
他直觉迈开脚步狂追,他跑得很快,可她比他更快。
封铃死命狂奔。这不是她要的久别重逢、不是她想要的人生,她满肚子怨恨,怨恨对她不公平的世界。
是的、是的,命运对她乖戾,她何必对命运温顺妥协。
“封铃……”他一面跑,一面叫喊。
不听、不听、不听……她再不乖乖为他停下、再不遵从他的命令,她不要听他、看他、想他,她早已离开他的生命,早已亲手摧折自己的爱情,已经已经、已经不再笨得用那等待守护谁的心。
看不见人潮、看不清车阵,她用尽力气奔跑,不管前方是不是康庄大道。
几个转弯,他追丢她了,沮丧……
关帧抱住肚子、弯下腰,靠著墙壁猛喘气。
他没有跑赢她的纪录,她是飞毛腿,他则是被训练不到半天就放弃的肉脚男。
又错失她了吗?不甘心!
关帧怔怔盯住柏油路面。
封铃走了,她随性进出他的生命,他却抓不住半点影子?蠢毙!
不,不想放她走,后悔那么多年了,他不要后悔无止尽延伸。他的确做错事,但没有哪一种错误,应该用一辈子来接受惩罚。
关帧,快动动脑筋,一定要找出她,她在台北、在你生活周遭,快点结合所有线索,你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。
快想,她人在医院、她看起来疲惫不堪、无助茫然……所以她生病了、很严重的病?
想到这里,关帧像装了新电池般弹跳起来。
快累死的男人,跑过大街、跑进医院,跑入电梯,跑回他赌咒,打死也不再进去的病房。
猛力推开门,他拉开喉咙大喊:“白雒意,你给我出来。”
父亲、白姨、白雒意同时回头。
“我要讲几次你才懂,叫我大哥。”白雒意凉凉说。
“大你的头,快出来,不然我就把你的医院搞垮。”他祭出恐吓。
白雒意无可奈何耸耸肩,拉关帧出病房。“发生什么事?”
“我看见封铃,她生病了,我要你调阅所有的病历,把她找出来!”
第一章 圣诞礼物(1)
她是小草,疾风劲雨中可以低头,但不能认输的野草。
这个事实在十岁那年,封铃就知道了。
那时,她刚失去父亲,母亲卖掉房子,偿还吓人的医药费。
她怀疑,为什么餐厅做菜出错,客人可以要求退费;医生医死人,病人家属却要缴高额医药费?
她没问,因为无解。
她只能等待风雨过去,昂首挺胸,对著太阳呛声:“我没输。”之后,拚命茁壮。
高二上学期,她在学校接到电话,讯息传来,母亲心脏病发,封铃赶到医院时,没见到她最后一面。
母亲胸痛是老毛病,医生要她多休息。可一天兼三份工的女人,哪来的时间休息?
这次她没付医药费,因为母亲的雇主关先生代付了。
关先生是大好人,关太太也很仁慈,帮忙办完后事,听说封铃没有其他亲人可依靠,便留她在关家大宅帮忙。
丧事期间,她不掉眼泪,挫败打击教会她,哭泣不过是浪费生命资源。对于人生,她依然不认输。
进关家第一天,她拚命工作,管家交代她的工作,她无一漏失。
晚上十点,管家吩咐她把消夜送上楼给大少爷之后,就可以休息。
封铃想到的不是休息,而是人生转捩首日,她熬过了,往后第二天、第三天……她将越来越习惯。人生无法规划,只能适应、妥协。
端起咖啡、蛋糕,封铃轻手轻脚走到二楼。
敲门、进屋。
大少爷正在念书,读著厚厚的原文书,她摆好消夜,视线却不自觉落在英文字上。
“急性淋巴白血病”她不自觉念出声。
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个陌生字眼,当时并不知道,往后她将呕心沥血同这个专有名词搏斗。
“你的英文不错。”大少爷说。
她抬眉,眼睛对上他的视线。
大少爷很斯文,白白净净的脸上戴著一副金框眼镜,看起来很像医生。
“我很小就学英文。”封铃回答。
“对英文有兴趣?”
“是我父母亲的梦想,他们希望送我出国留学。”
她父亲有机会出国的,但家道中落,落掉了他的梦。结婚生子后,他把梦想堆到女儿身上,而她,乐意为父亲圆梦。
“你是封妈妈的女儿?”
“是。”
“她从我这里借回去的英文书,是给你看的?”
“是。”
她不只看大少爷的英文书,也从母亲那里听取大少爷的故事。妈妈说,大少爷书念得极好,考上医学院那天,关先生大宴宾客,在庭院里席开百桌,所有人都出席了,独独关家二少闹失踪。
妈妈说,大少爷随和亲切,二少爷桀骜霸气,两人天差地别,下人们都尽量避开二少爷、亲近大少爷。
她还说,大少爷是新太太带进关家的继子,二少爷才是关先生和元配的亲生儿子,但大少爷孝顺、体贴,关老爷对他的疼爱,比二少爷更甚。
母亲爱说大少爷的好话,但让她印象深刻的却是二少爷的坏,那位倍受孤立的孤臣孽子……日子不好过吧?
“有需要的话,自己过来拿,我不在家也无所谓,留张纸条就行了。”
他指指墙上一大排书架,里面的原文书多到让人羡慕。
“谢谢大少爷。”
“我听封妈妈说,你的功课很好,常当模范生。”
“还可以。”模范生的日子过去了,她懂得认命是生存的重要条件之一。
“真想念书的话,别放弃,继续自我进修,争取同等学历考大学,课业上有困难,尽管来找我。”
“谢谢大少爷。”嘴上说谢谢,她心底明白,升学是遥远而奢侈的梦想,念书与她,失去缘分。
“你很严肃,封妈妈比你随和多了。我叫白雒意,你可以喊我的名字,或叫我白哥。”
白哥、白鸽?卖洗衣精吗?她抿嘴一笑。
“终于把你逗笑。很有效吧,我常用这招和美女搭讪,你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很漂亮?”
她不回答,点头,谢过。
他推开椅子,站到封铃面前,手搭上她的肩。
“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,碰上了躲不掉,没办法重头来过,回顾也无济于事,你能做的,是别和自己过不去。”
她懂。
她知道再不舍,父母亲终是将她舍下;她知道人生苦短,不能停留驻足,即使不知道目标在何方,也得往前走。
“很晚了,早点休息、别想太多,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。”他笑了笑,说:“别用这种眼神看我,你好像在看证严法师。”
又笑开。她算是见识了大少爷的亲切随和,难怪人人说他好。
“大少爷晚安……对不起,我喊不出白鸽。”
“没关系,你喊我白鸽,我也飞不起来,下次试试喊我灰(菲)哥,说不定我的头皮会前后震颤。”
回眸一笑,走回厨房,在大少爷身上,封铃得到些许安慰。这个家的主人,个个善良体贴。
意外地,她发现厨房里面,有人背对她,在冰箱翻东西。
站在门口,进不是、退也不对,不多久,她听见他低声咒骂。
“妈的,什么东西也没有……冰箱那么大台摆好看……”
忍不住,她出声:“这台冰箱装的是做菜的食材,水果、饼干、饮料放在左边那台冰箱。”
男人倏地转身,盯住她。他没被突然出现的封铃吓到,封铃却让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吓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