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因为我不是好人……你会讨厌我……好几天没联络……”
她这么难受的时候,他居然笑了,笑声在他胸腔震荡。
“讨厌是不至于,只是有点吃醋。”他无奈地承认。“听妳描述曾经对别的男人那么好……心里不太舒服,需要冷静一下。”
“啊?”何敏华猛然抬头,眨着眼,诧异得连掉眼泪都忘了。
她,何敏华,居然也有让男人吃醋的一天?这实在太、太、太不可思议了。
“没什么好惊讶的,妳也不必苦苦跟自己过不去。我们都是凡人,都有七情六欲,也都会犯错。”他稳稳说着,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。
喀达一声,贴心小助理帮他们关上门,出去了,工作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俩紧紧相拥。
“我真的很害怕。”她老老实责地承认。“每个人真正认识我之后,都不会喜欢我了。我怕你也是这样。可是,我不想再假装下去,我也不要你从别人耳中听见我以前的事情──”
“一开始我就看见妳最糟的样子,还拍了照,妳忘了吗?我大概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妳了。”他用袖子温柔地帮她揩拭狼狈的脸蛋。
“你大概有阴阳眼,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优点。”她喃喃说。
罗品丰笑了。她总有方法在最奇怪的时候让他笑。
而一次又一次,是他的笃定把她从阴影中拉回来。从不花言巧语,也不曾随便敷衍过去,老老实实,一板一眼,所以,让人能放心相信。
她希望自己也能变成这样的人,一个更好、更磊落的人;不用太过自信,但也不沈溺在自卑中,脚踏实地,勇敢面对阴影。
那夜他们在工作室侍到很晚,留恋着陪伴彼此的温暖。他整理着器材、赶工拍回来的照片──他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完成所有工作,把助理操得不成人形,结束之后,助理获得额外假期,留在明媚海岛休养几天,而他则马不停蹄地赶回来。
忙到一个阶段,身旁的何敏华已经累得摇头晃脑,好几次头都垂得快碰到桌面了,还强打起精神陪他工作。罗品丰准备关掉档案,送她回去。
“其实剩下的可以明天再整理。约好的交货日是下周二。”他迅速点着鼠标关闭档案。“我马上好,等等就送妳回家──”
“没关系,反正现在还早……”何敏华突然醒来,睁大眼,怔怔看着他,手也按住他的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我想看你以前的作品,可以吗?”她怯怯地问。
“多久以前?上个礼拜、上个月、去年?”罗品丰打趣似地问。
“更久更久以前。你刚上大学时拍的那些。”
罗品丰沉默了。那是他人生中的黑暗时期。
“那时,数字还没这么流行,而且因为练曝光都是拍正片,现在应该都堆在我老家仓库──”
“就算是正片,你不是都会扫成数字文件吗?”何敏华耳濡目染之下,自然也懂了一些。
而且她还没见过比罗品丰更有条理的人。她赌他一定从第一张照片就建立了完整的归档系统,要找,马上就能找到。
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。“妳真是在这边混太久,都可以当我助理了。”
十分钟之后,投影屏幕降下,一张张略显青涩、构图与光线掌握却都已经显现大将之风的照片在他们眼前闪过。
“当年年纪小,爱拍星轨、车轨、日出、夜景、夕照、烟火……要什么有什么。”看着看着,罗品丰有点感慨起来。“现在拍的,大部分都要看客户或雇主的要求,我已经不知道几年没曝过星轨了。”
突然,一张青春美丽的脸庞映出。强烈的色彩、灿烂的笑颜,美得近乎张牙舞爪。一张一张,一系列以陌生美女当模特儿的照片五彩缤纷地绽放。
何敏华坐实了心中的推测。那笑容、那眼神……当年,镜头中的女生绝对喜欢罗品丰。
“她就是系花?”她轻轻问。
“是。”罗品丰承认。他的嗓音有点迷茫,仿佛跌进了记忆的迷沼。
“我以为这些照片都删光了,没想到有留下来。”
当年的疼痛委屈已经都远去,剩下的只是不解,以及对自己的怀疑。也许他真的让对方误解,也许他不该说某些话、做某些动作……
何敏华不再看墙上闪烁的屏幕。她转头,好专注好认真地望着他。
“今天是你的生日,我想到要送你什么礼物了。”她说,语气带着难以描述的坚决。“请你帮我拍照,好吗?”
罗品丰失笑。“我常帮妳拍,在舞蹈课的时候──”
“那些不算。我想请你拍我,就我一个人,只给你看。”
想了一个晚上,她决定了。罗品丰陪她面对自身的阴影,她也要陪他。
啪啪的开灯声响过,一下子,幽暗无人气的摄影棚全亮了起来,有如白昼。
他投资的摄影棚自己很少使用,大部分时间都是租借出去。棚费合理、地点方便、设施又高档,这个摄影棚其实拍过无数巨星名模。
但此刻只有他和她。没有造型师,不用测光,不必换一套又一套的衣眼,他只是挑了优雅香颂音乐播放。
在雪白的背景前,何敏华扭绞着双手,十分局促。虽然是她提议的,但到了摄影棚,还是有些胆怯。她小声地嗫嚅:“我不会摆姿势。”
“不用刻意摆,就跟着音乐随便动。”他低头调整着相机,微微笑。“我也不太会拍人像,彼此多多包涵就是了。”
她知道自己其实满惨的,脸上一点妆都没有,还因为早些时哭过而肿了眼;衣服也是随便的衬衫牛仔裤,头发混乱,五官根本不突出,拍出来大概就是一张白板脸──
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面对镜头。如果她能够坦然正视自卑与黑暗,他应该就可以坦然面对当年的失败经验。
很多事情不是他们的错。长得平庸并不是她的错。她很健康,她也很努力学舞,克服种种困难,好好锻炼肌肉与姿势;该惭愧的是那些嘲笑她、利用她、因为自身优越条件就看不起她的人。
而被误会也非罗品丰的错。错的是得不到爱就想毁掉的骄傲美女,是随口散播八卦、不查证就入人于罪的闲杂人等。
闭上眼思考片刻,她把心思专注在音乐上。先从陈老师编的简单舞步开始,伸展、举手、抬腿……旋律懒洋洋的,她的动作也慢慢的,缓缓的。
香颂继续播送,罗品丰一直透过镜头看着。看着她从迟疑到放松,从局促到投入。修长的肢体柔软而优雅,隐约有着芭蕾舞者的力道,却还是带着何敏华式的一丝羞怯与谨慎。
他是一路看着她学舞的。快一年的时光里,她从不迟到早退。即使学的动作幼稚可笑,她还是努力做到最好。从一开始的混乱、不协调,到今日的优美,中间走过的路,很长。
她正为了心爱的人而舞,虽然不似专业舞者的炫目华丽,可是,一样深深打动了他。
放开镜头,罗品丰大踏步地走了过去,把舞得出汗、身体发热的她紧紧拥入怀中。他的唇找到她的。深深吮吻,把他的激赏毫不犹豫地传达过去。
她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。汗湿的衬衫贴在身上,全身燥热。
“我是不是应该把衣服脱掉?”她喘息着,在他唇边细声问。
他的唇弯起一抹笑,反问:“摄影师有这样要求模特儿吗?那可是色狼、败类摄影师才会做的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