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来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天经地义,如今她也落难了,他在为她不服、为她担忧,才对自己产生了怀疑。
可她喜欢他,不止因为他擅厨艺、重情义,连这份固执都包含在内,他的一切都是她珍视的。
因此她也不希望他为了她,勉强改变什么,然后让自己下开心。
她愿意悲伤他所悲伤的、爱护他所爱护的,并且同他一般,死而无慨。
「莫离,我们还没死,你不需要这么快放弃。」
「放心,我不会放弃的。」正因为要尽己所能地为她寻找生路,所以他才没空休息。「我们继续找,我就不信这里连个出口都没有。」
「不必找了,你放我下来。」
「冰儿……」
「我也没想过放弃,只是,既然找不到出口,就自己创造一个。」
「自己造?」他终于放下她。「我们手边什么工具都没有,就算想挖地道也不可能啊!」
「没有工具,有药也一样。」她掏出一只玉瓶,对他道:「这玩意儿腐蚀性很厉害,只要半瓶,前面那堵墙就保不住了。只是……」
「怎么了?」
她指指头顶。「万一这墙连系着地上的主建筑,恐怕墙一垮,房子也跟着完了,那天马山庄能留下几分,我不敢说喔!」事关他的师门,她得跟他解释清楚才好。
他微怔,接着张开双手将她拥进怀里。「只要你平安,即便天马山庄整个夷为平地也没关系。」东西是死的,人是活的,难道会有人蠢到取死物而舍活人?至少莫离不会。
「那我动手喽!」在他的搀扶下,她走到墙边,敲了两下。很幸运,墙上传出咚咚声,证明了墙的对面另有空间。
如果是沈闷的回响,他们麻烦就大了,很可能这整个密室就建在上里,他们等于被活埋了,那任她拥有通天本事,也造不出一条生路来。
她小心地在砖石与砖石的接缝间倒下半瓶药水,不多时,墙壁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。
「好厉害,这若是用在人身上……」
「这叫蚀骨水。听师父说,当年李氏与杨氏争夺天下时,大战频繁,尸积成山,又无法及时处理,差点造成瘟疫,师父才做了这个东西方便收拾善后。」所以,它本来就是造来用在人身上的。
莫离无言,好半晌才开口。「国家弱,百姓苦,国家兴,百姓又何曾快乐,这天下究竟有没有承平……」说不下去了,因为墙壁已经蚀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,从他的方向望过去,可以看见一座巨大的灵堂,对面墙壁的木架上摆满牌位,而正中间那个赫然是——
文佳皇帝,陈硕真。
他急忙穿墙而过,双目流连过牌位上每一个名字,都是陈硕真之变时丧失生命的人。
「为什么天马山庄地下会有这么大一座灵堂?为什么要供奉陈硕真?这里到底跟叛党有什么关系?」
骆冰儿走在他身后。因为常年与世隔绝,她对陈硕真并没有什么想法、于天马山庄也没有太多的戚情,所以她比莫离冷静,也比他看见更多的东西。
她在最角落的架子上发现了一方绢布,上面写了陈硕真、章叔胤、童文宝、曹邢远、章莫离等十来个名字。
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?章莫离?跟莫离有何关系?是陈硕真早知起兵成事的机会不大,所以叛乱前,先安了一步暗棋曹邢远,让他离开睦州,成立天马山庄,万一兵败,大夥儿也有个藏身之所。
章莫离……姓章的,难道跟章叔胤有关?章叔胤也知成功机会渺小,所以莫离出生后,就被送交曹邢远抚养,为章家留一血脉?
后来陈硕真等人起兵,果然事败,而且败得很快,根本来不及逃,这一处藏身所也就没用上了,可曹邢远还是念旧,便在天马山庄地下为故人辟了灵堂。
而章莫离则舍了原姓,单叫莫离,然后……
「冰儿!」突然,他唤了一声。
她想也不想,催足了功力,将手中绢布化成灰烬,一丝不留。过去的事已然过去,就算她找出真相又如何?莫离就是莫离,他姓什么都无所谓,他永远都是她最挚爱的男人。
「什么事?」
「你看。」一道光照在文佳皇帝的牌位上,那是阳光,证明了这里已经离地面很近很近,他们总算找到生路了。
第10章(1)
骆冰儿看着莫离小心翼翼地将木架上每一个牌位搬下来,再爬上架子,用骨刀挖开那透光的缝隙,一股笑意在腹里窝着。
他真的很可爱,一边说陈硕真是叛党,用失魂丹控制手下,阴狠残忍,一边又说,死者为大,没必要再糟蹋人家的牌位,坚持保持灵堂的完整。这个人的道德观可以与天比高了。
同时,她心里也有一丝甜蜜,因为他说过,早知会连累她,便不追凶了。
他很有原则,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却凌驾于道德之上。
从今而后,她再毋须为其他女子是否纠缠他、痴恋他而烦恼了,因为他用最真诚的行动证明了,他的心里只有她。
「挖开了!」莫离兴奋地跳下木架。「冰儿,我们可以出去了。」这骨刀不愧是削铁如泥的好宝贝,只一刻钟他便挖出了一个人可进出的大洞。
「那走吧!」她说,悄悄地从腰带里摸出了两瓶蚀骨水。
「走。」他先走一步,查看四周,确定没有人烟,才向她招手。「上来吧,冰儿。」
「好。」飞身出洞的同时,她玉掌一震,将两瓶蚀骨水化成雾气,毫无声息地让这座大灵堂从此消失于天地间。
不管天马山庄跟乱党有何关系,莫离是否原姓章,就算他是李氏流落民间的皇子又如何?她只要他活得好,两人能携手相伴,其他杂事都与她无关。
至多,他路见不平时,她拔刀替他多砍两下,至于其他,谁想叛乱谁去,别牵连他们就好。
「现在要做什么?找你师兄报仇?」她问。
「师兄是一定要找,我得弄清楚他为何杀那么多人?但我们不能私下动手,得送交官府法办。」他辨识周遭环境,景依旧,人已非,心中怅然。
「那走啊!怎么还呆着?」
「我想起小时候,常跟师兄、师嫂在这园子里捉迷藏,怎么也想不到后园底下藏着这样的机关。」这一去,跟师兄就是死敌了。唉,人生因何不能永保童年时的快乐与单纯?
情与义的抉择啊……她不清楚这中间的痛苦是怎样的,因为她的经历没有他多,但她知道一件事。
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,你现在只需要想该如何做,往后的数十年人生里,你才下会后悔。」
他收拾起惆怅,定定地看着她。「冰儿,你才是真正的智者、大贤者。」
她歪着头,扬起一抹甜蜜的笑容。「我才没那么了不起,我只想快乐地生存着。」她抱住他的手臂。他便是她快乐的泉源,一旦拥有,绝不放手。
生存?他的记忆回到太白山上,两人初次的相见。
「我莫离一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,最开心的便是遇见你,冰儿、娘子。」
每次他喊她「娘子」,她都会全身发软,酥酥麻麻的,忍不住便想亲近他。
「莫离,我……」嘴巴张了张,可恶,她喊不出「相公」两个字。为什么呢?很平常的语辞嘛,偏偏觉得别扭。
「怎么了?」
「没事。」想不通的事就别想了,烦。「走吧,找你师兄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