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裡,景四端真的来人梦了。
他还是一身瀟洒长衫,倜儻依旧,俊美如昔。微微挑著眉,唇际掛著若有似无的嘲謔笑意,似乎在说:瞧瞧,没了我在身边,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落魄模样?
「我以為你会是个无头鬼。」雁依盼撑起身子,脱口而出。
景四端眼中笑意更浓。「我要是成了无头鬼,全都是拜你所赐。参本写得挺好,把我的恶行全写得清清楚楚,皇上看了,不斩我都不行。」几年了呢习惯用假笑代替眼泪的日子,已经过了几年她甚至以為自己不会哭了,不过此刻,眼眶热了起来,泪珠在她还没醒悟之际,就已经滚落脸颊,跌碎在衣襟。
景四端走近,在她床沿坐下,叹了一口气。「哭什么呢你不是很希望我被斩首,从此再也不能鱼肉乡民、作威作福吗?」她点头,但眼泪却落得更急。
「还是没看到无头鬼,心底不甘愿、顶失望?」他伸手帮她拭泪一嘴裡还是不饶人地调侃著,「我先告诉你,无头鬼挺可怕,你看了会吓坏的。」他的手很温暖,轻轻捧起她的脸蛋。然后,他修过身轻吻住那颤抖著、毫无血色的柔软小嘴。
两人都尝到眼泪的咸涩,景四端不在意,温柔但坚持地吻她,舌尖勾诱著她的,缠绵刻骨一难分难舍。
恍惚之间,雁依盼却隐约觉得不对。若他真是鬼,怎会如此温暖熟悉他抚著她瞼蛋的大手、他的唇、他的吻、他的胸膛……都热腾腾的,阳气可重,哪有一丝一毫鬼气
柔弱无力的小手慢慢攀上了他的颈一轻轻抚摸著。肌肤光滑坚实,别说砍头了,连一点受伤的痕跡都没有。
景四端的手也在抚摸她的玉颈,那儿被勒出了一道深深淤痕。他怜惜地轻抚著,然后又温柔地以唇代指,吻了又吻,百般不舍。
「真是个傻姑娘。」他低低说,不再有调侃取笑之意,而是深沉且认真地说:「要是没人救你,我们这会儿连面都见不著一了。你聪明了一辈子,怎么这会儿傻成这样?」
「嗯……等一等……」雁依盼从迷雾中慢慢醒来,猛力一推;可惜身子虚弱,有人的胸膛又有如铜墙铁壁一样,硬得推不动,反倒让她累得直喘。
但喘归喘,她仍提气娇斥道:「景四端你、你给我说清楚,到底是人是鬼你不是该被斩首了吗?」
这问题逗得景四端大笑,他把额头靠在她纤细肩头,笑得全身发抖。
「你连自己相公都不知道是人是鬼亏你生得」脸聪明相,肚子裡是个草包哪。」他又狂笑了好半晌,才喘息著说:「我的项上人头安稳得很一可以跟你再纠缠个几十年没问题,你别想就这样摆脱我。」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雁依盼震惊到说不出话一瞪大一双乌黑的跟,眨也不眨地,就像中邪了一样。
「唉,看来不好好跟你说清楚,你是不会明白的。」
XXX
简单来说,这一切都是计中计。
追查赵爷到中途,发现他跟朝中重要人物有勾结,否则不会每次被调查都全身而退。景四端奉命去追,布下了局,扮演著小贪官的角色;而赵爷自然有管道得知景四端的真实身分。景四端索性将计就计,顺势而為,装作身分被揭穿、却依然被赵爷重金买通,想要分一杯羹的模样。
在这时候,参本送到皇帝面前。景四端演出来的恶行,包括跟赵爷共谋的部分一全部鉅细靡遗地被写了出来。很显然有人想藉皇帝之手,除去这个碍事的景四端——
景四端说得轻轻鬆松,雁依盼听了,却觉得一阵晕眩。
「你该不会以為……那个本子,就是我写的吧?」
「确实曾经怀疑过。」这种时候还开玩笑,景四端真不愧是景四端。
看小姐娇容一惨,咬著唇,含怨望著他的模样,景四端无奈地把手一摊。
「我当然知道不是你。说起来还得感谢你,因為很多内情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悉,也可能是捏造罪状。像军马这桩大买卖,两本都写得极為详细,对照之下,清清楚楚。你会知道那是天经地义,但另一本,就绝对是幕后关係人写的了。皇上故意放出风声说要斩我,我被押到死牢去之后,那人料定没事了,就立刻跟赵爷联繫,準备进行军马的生意,我们这才抓到他。」
「那人,到底是谁?」
「就是吏部的右侍郎。」
闻言雁依盼大吃一惊,掩住了嘴。
吏部选官一向以清廉為首要条件,没想到,竟是仅次於尚书的右侍郎内神通外鬼,勾结营私一做出这麼齷齪的事来
「他在朝中也很有地位,要疏通非常方便。这几年来一私下收受的款项大到不可思议,我收的那些小钱,比起右侍郎来,真是小巫见大巫——」结果,这一段话又说红了雁依盼的眼。不是伤心哭泣,而是气红的
「小钱小钱就可以贪吗?」她的嗓音在发抖。,
「我是為了查案……」
「不管為了什麼,这都是极卑劣的做法!」雁依盼怒斥,惨白的小脸正燃烧惊人的怒意。「你知道钱有多重要吗对你而言,不过是一点点小钱,但对那些小官小民而言,说不定是极其辛苦,才凑出的银子,只為了贿赂贪得无厌的恶官。你就这样一路大方收下?」
说完,她喘得几乎无法呼吸,狂咳起来。景四端倒了杯茶给她,被她挥开了,不愿接受他的照顾与抚慰。
景四端也不在乎,随便擦了擦泼出来的茶液,重新在床沿坐下。他探身过来,握住雁依盼的肩,强迫她与他对望。
然后,他一字一句,清楚的说著:「你仔细回想,我何曾占过任何一个清官的便宜我收银子的,全是追查名单上的贪官。若不在名单上,就算经过当地,也都不敢去叨扰,寧愿自己花钱住店。而所有打尖投店,哪一次不跟店家算得清清楚楚?」
「就算你是在查案,就算是贪官,也不能收人家的钱——」
「那全是办案的手法!」景四端紧了紧手劲一语气也罕见地认真。「钱全都扣在刑部,一毛也没用谁给的、给了多少、何年何月何日,全都记得清清楚楚。你若不信,大可去比对一番,反正这些帐你也一笔一笔全都记下了,不是吗?」
「你一文钱也没用?」雁依盼不大确定,困惑反问。
景四端则是眯起了眼,危险地盯著她。「你打心眼裡觉得我是个天地不容、该成為无头鬼的烂人,是吗?」
「就是你就是你可恶、可恶、可恶透了你该死,活该没有头,成孤魂野鬼去吧!」雁依盼气疯了,什麼温柔小姐的风范、端庄安静的面具全给拋到九霄云外,这阵子起伏震盪的心情全到了临界点,她火了真的火了
又尖叫又怒駡又槌打又狂踢的,简直有如狂风暴雨,景四端根本无法制止她,只得让她狠狠发洩一番。
结果大肆吵闹声引来了忧心仲仲的雁母。她在门外探头探脑,却不敢贸然进门,紧张地在外头走来走去,不知道怎麼办才好。
「盼儿、、盼儿你没事吧?」焦急的叫唤声细弱,一下子就被忽略。
「骗子你这个无耻的骗子全部都在骗我!」裡头雁依盼像是疯女般尖叫著,恨不得咬下景四端一块肉来。
「我不骗你的话,一路上都有赵爷跟右侍郎的人暗中跟著我们在偷听,万一让他们相信你也熟知内情的话,一定会动念一起杀你灭口。我只好顺著你的话意承认,让对方偷听之后,更确定我打算跟他们同流合污呀.」唉,他解释得好苦口婆心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