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价钱确实惊人,就雁依盼所知,她母亲以前待的肖功局,一年花在布料丝线的银子也不到五千两;一般朝官的薪俸,一年不过一百两银子,已经算很优渥了。但光一单买卖就可以净赚这么多,实在令人咋舌。
人為财死,鸟為食亡,也难怪……
雁依盼的心一直沉下去。她一定是误会了。
但景四端真的没什么钱,她与他朝夕相处,自然清楚。他连甄员外献上的银子都收下了,甚至也收过她的鐲子——
「赵爷,一匹马一百五十两,你当兵部全是冤大头,会乖乖掏钱出来让你敲诈吗?」
「军马可不比拉车的駑马,高大剽悍,京裡的土包子们一看到就拜倒了,哪知道好坏?」赵爷冷声道:「何况,在慕容将军执掌兵部之前,我已经游走北地、西疆跟京城之间多年,兵部买我的马买得可高兴了,从来没有异议过。」
「看来你真是嫩,连这点门道都不懂,难怪赚不到银子。」
「慕容将军自己就驻守过边境,不会不懂行情……」
「所以才要你这个姻亲从中打点。寻常小官我可看不上眼合作。」赵爷很不耐烦,「随便编点理由不会吗就说北地乾旱,粮草欠收,马瘟流行……反正让人相信今年军马得之不易即可,这点小事也要人教?」景四端沉吟著。
「就让你去打点打点,什么苦工都不用你,分红就有五千两银子,这么好的营生一比你当什么钦差小官要好太多了。」赵爷嗓音压低,转為诡异,「这一日做得好了,往后有其他好生意,我不会漏下你的。」
「消息走漏的话……」
「这你不用担心,我讲过了,朝中我也有认识的人,要有万一的话,还是包你没事。」
「哦赵爷认识谁?」
「这你就不用管了。」
两人似乎站在窗后不远交谈著,此刻恰好浮云飘散,月光皎洁洒落,窗上人影晃动。雁依盼一抬头,便见著他们。
她手脚全麻了,有一刻动弹不得,就像是被绑住一样。惧意慢慢涌了上来,淹没她。
不会的,景四端不是那样的人。她不是把自己许给了一个表面瀟洒俊秀、玩世不恭,但背地裡贪财如命的男人。
真的……不是吗?
她一面木然转身,慢慢走出藏身的花丛,在夜色裡漫步时,一面想著。就相遇至今的蛛丝马跡来看;景四端确实就是这样的人。而且,这段时间以来,景四端根本不急著办其他公事;反而带著她到处游荡,化身京裡来的小官员作威作福,四处收取别人奉上的银子。就算发现赵爷形跡可疑,也没有回报或写摺子,反而转头调查起赵爷经手过的生意,试图计算每桩获利有多少。
他就这么爱钱吗?
不是的,一定不是这样,她要好好问清楚!
第7章(1)
待景四端重新回到房裡,已经接近二夏天了。住店的客人大部分已準备就寝,四下清静,听得见窗外庭院裡有虫呜唧唧。
房裡点著油灯,灯下,有美人独坐。面前摊著纸笔,她正在埋首疾书,写著写著,又偏头思索片刻。
景四端在门口驻足,欣赏著美景。雁依盼真是绝色一静时有如画中仙女一般,让人忍不住要细看,捨不得移开视线。
她若一动,就又是不同面貌。和她一起,永远猜测不到她下一刻会是怎样的模样,有时是贵气的皇族千金,有时是落难憔悴的小姐,有时是娇笑发嗲的青楼艳妓,有时又是乖巧的小丫头。
有时,却是芙蓉帐裡罗衫半褪,眼波含春,羞涩又甜美的销魂宝贝——
表面再怎么多变,私心裡,男女情事上,她实在太生嫩,嫩到不懂得矫揉作态或拒绝。在他悉心诱哄之下,总是红透了脸任他予取予求,又羞又好奇地品尝最私密的美好。
想到这儿,景四端胸口一热,抬足跨进房内,关好门,上閂,随即来到她身旁,大手像被磁石吸住一般,自动伸了过去,开始揉捏她娇弱香肩。
「怎么又起来了?」他低声问,一面探头过去看她在写什么。一看之下,奇道:「半夜不睡觉,点灯在这儿默书默什么?」雁依盼搁下笔,小嘴儿撮起,吹了吹,把墨蹟吹乾。
「这是自奉县以来,你所收的贿赂银子清单。」她给他看总数,「一共是五百七十两银子。我看到的就这么多,其他你私下收的,我不知道,自然没有列上去。」
景四端的手一僵。「你算这个做什么?」
「那你拿这些银子做什么?」她锐利反问,「一路上吃喝住店,全部加起来,花到现在,也不用百两;我的两隻鐲子也至少可以当到这个价钱,你為什麼还要到处收银子呢?」
「你当我是吃软饭的傢伙?」他放开了她,逕自落坐在靠窗的八仙椅上。侧耳片刻,似乎在确定外头有没有人。
然后他继续说著一语气满不在乎,「何况,银子是他们心甘情愿奉上的,不拿白不拿。我又没偷没抢,更没骗人或勒索,有何不对?」
「有何不对?」她不敢置信地反问,「一个朝廷命官可以说这种话吗?」
「我又不是地方官,三五年才经过一次,拿点所费花花,不算什么。」雁依盼越听越怒。这人长得相貌堂堂一心地居然如此狡猾猥琐。最糟的是,就算亲耳听见,她深心裡竟还是相信他是有苦衷的。她的良人不会是这般小人,一定不是的。
「你……是欠了赌债,还是有别的因素?」她不死心地追问下去,「如此贪财,你不觉得丢脸、辜负皇上的期许吗?」
「开门七件事,样样都要钱,我还独力扶养了景熠凡成人,穷日子实在不舒服,能不过则不过。」他还是那个瀟洒无所谓的口吻,朗声说著,像是故意在解释给谁听似的。「别人怎么看,我管不著。至於皇上那儿,只要交办的事我办到了,其他的,皇上并不会过问。」
她没有注意到他异常的昂扬嗓音,因為她已经又怒又伤心到傻了。一时之间,说不出话来。
原本以為景四端会否认的一没想到,他根本不在乎。
气噎了半晌,好不容易深呼吸几口,顺过了气,雁依盼敛去所有表情,平静地重新开口。「这么说来,你一路追著这位赵爷,想必是因為有大把银子可赚,才这么努力的,是吗?」
景四端挑起了眉,炯然的鹰目望著她,不承认也不否认。
她的心一直沉下去。
為什么不分辩几句呢就算是哄她也好,说是皇上的旨意要好好查赵爷,所以才这么穷追不捨,花了好长时间跟好大功夫。
只要他说了,傻气的她会相信的呀。
他还是没开口。「那……我呢?」迎视著他,雁依盼鼓足了勇气,方问出口。灯火摇曳闪烁,映在一张英俊成熟的脸上。景四端表情淡淡的,语气也淡淡地反问:「你怎么样?」
「这一路带著我,只是為了,我身上的,金银首饰吗?」一句话,却断断续续才说完。说到后来,嗓音微微发抖。
「怎麼可能呢?」景四端怡然作答。
答得很快,却太轻鬆。又是那带点调侃的反问语气,似真还假,一点真心也没有。她期盼什么希望他对她海誓山盟吗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,还是她求他才成行的。
女人都是傻子。恍惚间,她想起自己的母亲。与父亲琴瑟不谐,父亲从成亲前就有无数红粉知己,而她母亲依然执意等待,甚至把独生女的名字取成「依盼」,依然在盼望良人能回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