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的,她早就死了,为了保护你的孩儿,被我一剑刺死了。」
「你?」周破云震惊地退后一步。「你竟然……下得了手?」
两个男人怒说过往,相隔二十八年,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。
裴迁听得惊心动魄,冷汗直流。他们对峙着,一场血斗一触即发,他不知万一他们动手,他该去帮谁。
黑云掩住星光,寒风萧萧呜咽,坟墓后面忽然出现一个白衣少妇。
他心觉奇怪,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去,突觉头晕难耐,呼吸困难,全身血流狂乱奔窜,胸口一窒,便哇地吐出一口黑血。
他再也踩下稳脚步,晃了晃,就往下跌倒。
「你怎么了?」周破云赶忙去扶他。
「别碰他喔。」陆岗笑声阴险。「这小于中了我的尸毒粉,这蜡烛掺了不少,坟前地砖也洒了很多,无臭无味,由鼻子和皮肤吸了进去,只要他还有呼吸,毒性就在他体内跑,直到他气绝身亡为止。」
「陆岗,快拿出解药!」周破云蹲跪扶住裴迁,伸指疾点他周身大穴,急怒道:「他跟你我恩仇无关,你要杀的人是我,别牵扯无辜他人!」
「他不是无辜他人——」
话未说完,周破云已纵身跃起,现出招式,探向陆岗的肩头。
陆岗早就提防他的攻击,手一震,袖箭弹出,射向周破云。
电光石火之间,裴迁倒卧地上,逐渐模糊的视线看得一清二楚。
所有的动作都慢下来了,周破云五指成爪,跃在半空中,陆岗面露杀机,袖箭寒光锋利,只要一瞬间,袖箭就会射中周破云的要害。
剧毒在他体内流窜,他渐感晕沉,眼睛看到的,耳朵听到的,全都变得不真确了;今生种种,有如走马灯般转过,他想伸手去抓,却是什么也抓不到。
今生已了,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,只是亏欠了灵灵;他还想疼她一辈子,让她在他怀里安稳睡觉……可是,他就要离开了……
尽此生最后的余力,他双掌用力一按,支起自己高大的身子,纵身冲进了锋利袖箭和周破云的空隙之间。
「爹!不要!」他面向陆岗,厉声大叫。
啪!袖箭不长眼,结实地钉入他的心口,他支撑不住,掉了下来,口中狂吐鲜血和黑血,双眼转为黯淡。
「你——」周破云大惊,却是叫不出救命恩人的名字,只能抱住他,一看到钉在他心脏的袖箭尾簇,想点穴救命的手势僵住了。
「射中他也好。」陆岗拧出冷笑,好整以暇地整理暗器。「周破云,我等着的就是这一刻,我要你亲眼见到你儿子痛苦死去。」
「我儿子?」周破云震骇地望向裴迁。「他是克舟孩儿?」
「哦?你也知道他的名字?」陆岗挑了眉。
周破云红了眼眶,紧拥怀里长大了的孩子;难怪他在跪拜冬梅。
「虎毒不食子。」周破云神情沉痛,咬牙切齿地道:「陆岗,你错了,错了,他是你的亲生儿子。」
「放屁!」
「冬梅当年怀的是你的孩子!」
「我不信!」陆岗怒目相对,声音却颤抖了。
「你得信!我和冬梅从没圆房。」周破云也愤怒得颤抖了。「新婚之夜,冬梅告诉我,她爱的是你,她希望我们能假扮夫妻,等师父百年之后,再去寻你回来,然后,她就发现怀孕了。」
「胡说……」陆岗仍不愿相信,忆及她成亲的前一天,他暗夜闯入她的房间,强要了她,不可能这么巧的……
周破云又道:「我攻破虎背山,问了几个贼人,他们说,你没有押寨夫人,倒有一个儿子叫陆克舟,因为叛变,被你追杀逃亡。我知道你的个性,你一定以为他是我和冬梅的孩子,刻意养他长大,好让我们『父子』厮杀。但我找不到你,而且事关冬梅名节,我也不能在江湖放消息,只求你心里有怨恨,尽可来找我,不要找上你的亲生孩儿。」
说这些有什么用!陆岗目光呆滞,看着七窍流出黑血的裴迁。
「我……我的孩儿?」他骇然摇头,大叫道:「不!不可能!他一点都不像我!长相、个性,完全不像!哪里像我了?」
「大师兄,是你变了。」周破云垂眼望看裴迁。「年轻的你,也是这般英俊魁梧。」他抬起头,哀伤地道:「难道冬梅没机会告诉你吗?」
有的!陆岗一跤跌坐在地,冬梅是想告诉他的,但他不让她说!
他恨她的移情别恋,劫走她后便绑住她,塞住她的嘴,一路奔驰到无人的荒山;她不堪折磨,破水流血,他解去她的绑缚,冷眼看她痛苦地哀嚎;生下孩子后,他拿剑斩断脐带,剑锋一转,就往孩子刺下……
冬梅扑了过来,就像这个扑向袖箭的傻孩子,他的剑刺进了她的身体,鲜血流出,她哀凄地抬起苍白的脸蛋,张着嘴想说话,他以为她想叫周破云救命,却万万没想到,她是想告诉他:这是他的亲生孩儿!
她终究没能说出,头一垂,香消玉殡。
冬梅啊,他的挚爱,他们有孩儿啊!刚刚孩儿还喊了他一声爹……
「跟我走吧。」温柔的声音在唤他。
「冬梅……」他痴迷地望看出现在身边的冬梅。
第7章(2)
—切都太迟了。
大红狐急奔赶至,看到的就是少妇幽魂缠住陆岗,周破云怀里抱着七孔流血、了无气息的裴迁。老天!他心口插着一支箭!
她浑身冰冷,所有的气血都凝结了。裴迁死了!不!她还要带他回玉姑祠挖竹笋,他怎么可以死!不行,不行的!她不许!绝不允许!
「解药给你,你也沾了毒。」陆岗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,抛给周破云。
陆岗回望幽魂,绷了数十年的严峻冷酷脸孔松开了,缓和了。
手起手落,他往自己的天灵盖拍下,顿时头壳破裂,气绝身亡。
「大师兄!」周破云的呼喊已然来下及。
「爹!」裴迁目睹一切,震骇莫名,那是他的亲爹啊!
但陆岗听不到了,幽魂露出凄美的微笑,挽着迷惘的陆岗,双双没入了极深极深的黑暗幽冥。
「爹,娘,我跟你们去。」裴迁想追上前,却是无法走动。
「你跟我们走。」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黑衣一白衣的两人。
「我不许!」熟悉的娇腻声音大声阻止。
随着声音出现,脚下一只红狐狸竟然摇身一变,变成了灵灵。
裴迁陷入了空前的紊乱。这是什么情况?哪来的妖怪化成了灵灵?而且爹和娘才出现,就离他远去;一低头,周破云抱着他的身体,他急忙叫道:「周大人,我在这里啊。」
「他听不到了。」黑白无常招呼着他。「裴迁,走了。」
「黑哥哥,白哥哥,该走的是你们!」胡灵灵赶鸭子似地乱挥手。
「狐大姐,别闹了,我们要带裴迁下地府。」黑无常笑道。
「我说不许就不许!」胡灵灵很不客气,手一拉,先收住裴迁的魂魄,朝他道:「大个儿,你等等。」
「狐大姐,你不能逆天行道。」白无常变脸警告她。
「不管那么多了,你们快滚!」她手指结印,立即轰走黑白无常。
一下子丢失两条性命的墓地里,周破云只见一个红衣姑娘自说自话,且飞奔过来,不由分说,好大的力气夺走他抱着的克舟孩儿。
「我要救他。」胡灵灵坚决地道。
「他已经——」周破云准备予以厚葬。
「你快吃解药。」胡灵灵催促他。「我是五百年道行的狐仙,他的伤我会医治,死不了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