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该是这般温文的书生模样,身为山寨主,就该是粗暴、野蛮、不讲理……
同他说话时,她总觉得自个儿是在和一个饱读诗书的私塾夫子说话。
他身上有一股安定的气质,同他在一块儿,她会不自觉放松戒备,忘了自个儿来此的真正目的。
顿时,兴奋的心情一扫而空,云少蓉满心入山寨的期待,竟因为他而多了一丝无法掌握的慌乱。接下来的日子,她还得同这书生寨主以“未婚夫妻”的名义,处在一块儿……
思及此,云少蓉打了个冷颤,口气不善地道:“你说这话什么意思?”
仿佛没瞧见她陡然沉冷的脸色,他静默了片刻才道:“我不会武功,下一回,请宋姑娘出手轻一点。”
蓦地,蜜颊染上红晕,云少蓉恼得想一拳打掉他脸上温吞的神色。
这书生寨主的语气,让她不由得想起爹爹。
爹爹总说,没有姑娘家像她这样粗鲁,成天抡刀舞棍的,还说她迟早把上门说亲的人给吓跑。
云少蓉晶亮的眸子睨了身边斯文的男子一眼,心口陡地一凛。
她会不会由逃离爹爹逼她成为大家闺秀的魔掌中,陷入这看似腐儒书生的山寨主手中?
*
红霞满天,日落西垂,当黄昏的夕阳洒落在以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墙时,云少蓉被这处在深山中的慑人建筑给震撼住了。
厚重的石块不仅给人沉稳安定的感觉,也大大强化了城墙的防御能力,就算朝廷或官府领兵包围,也不一定能攻下“卧罗煞”。
迎向被夕阳余晖勾勒出宏伟轮廓的山寨,云少蓉因那强烈的光线而眯起眸。
这“卧罗煞”到底是怎样一个山贼窟?这些年来究竟干了多少伤风败俗、抢劫多少商旅,才造就眼前这让人喟叹的景象?
不期然的,云少蓉骨子里那正义凛然的血液,被激得沸腾不已。
似感觉到她激荡的情绪,卫韶风望着眼前有着宏伟的山寨,柔声问道:“宋姑娘,你为什么会答应嫁来山寨?”
卫韶枫垂眸瞥向她,深邃的双眸,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。
蜜色娇颜有着一丝不自然的神色,她定了定思绪才故做哀怨地道:“当然、当然是被你爹逼的。”
果然!卫韶枫沉默了半晌才道:“如果你真不愿意,在你住下这段期间,我会说服我爹,让你回家。”
心猛地一颤,云少蓉不解地望向他。“为、为什么?”
双手负在身后,卫韶枫略带苦涩地叹了口气。“坦白说,或许是离开太久了,我对这山寨没有半点归属感……”
他的话未尽,忽然有人高喝一声打断他的话。
“少寨主回来了!少寨主回来了!”在守岗哨的弟兄宏亮地呐喊时,寂然四静的深林中,传来排山倒海的高呼声。
云少蓉恍恍惚惚的,还处在书生寨主未尽的话语当中。是她的错觉吗?为何她觉得这书生寨主说那一席话时,温文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?
他说他对这山寨没有半点归属感是什么意思?云少蓉杵在原地,所有思绪瞬间全成了搅在脑中的一团酱糊。
以为云少蓉被这个阵仗吓住,卫韶枫有些赧然地开口。“别慌,这是他们的习惯,改不了了。”
云少蓉侧眸凝着他温柔的模样,耳底落入的不是他的安抚,而是心跳得极快的感觉。
这一刻她才明白,她无法不被他脸上的笑容所吸引。
他的笑容似乎挟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,像是随时要掀起一阵波澜似地,让她有种莫名失控的感觉。
抑下心头紊乱的思绪,云少蓉见四周安静了些,立刻说道:“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。”
这时,出入山寨的门户大开,巨大木桥跟着缓缓朝外降下,轰隆一声巨响,掩住她的话。
“可恶!可恶!”突然被打断话,满肚子疑惑的云少蓉气得哇哇大叫。
捕捉到她藏不住心事的性情,卫韶枫唇角微扬。“方才未尽的话……我会找时间同你详谈。”
蜜颊因他的话而不争气地漫上臊红,这一刻她深刻明白,依她率直的性子要扮成大家闺秀,实在太难了。
卫韶枫依旧是那温柔的模样。“待木桥完全放下,你就可以入寨休息了。”
云少蓉因他这一句话蓦地僵住,表情难以再维持平静。他们还没成亲,不会现在就得住同一间寝房、睡同一张床吧?
“我拨了座院落给你,一个丫头够吗?”
教他一眼看破心里的想法,云少蓉顿住,瞪大双眸。“你……”
见她吃惊的模样甚是可爱,卫韶枫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发顶。“走吧!”
他的话音甫落,一抹浑厚的朗笑伴随而至。“在哪里?状况如何?媳妇儿到了没?到了没?”
“启禀寨主,属下与少寨主已经将宋姑娘接回来了。”
风运雷没什么耐性,听完便豪迈地步出木桥,朗声大笑。“好、好,快让我听听宋家小丫头的声音。”
云少蓉还来不及反应,卫韶枫便低身在她耳畔轻声道:“你去应酬应酬我爹,他的话,你不用太认真。”
暗暗打量着眼前的老者,云少蓉终于一窥“卧罗煞”寨主的模样。只是……应酬啥?云少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,完全不解他话里的意思。
不待卫韶枫说明,风运雷在前呼后拥下步至桥中,来到两人面前。
“老头。”卫韶枫硬着头皮唤道。
云少蓉呆了半晌,紧接着唤:“风伯伯。”
耳底落入姑娘家清亮的噪音,风运雷粗眉一拧,一副准备同人厮杀的怒问:“呼!你他妈的唤我什么?”
呃!她叫错了吗?云少蓉内心暗暗一凛,眸光下意识的瞥向卫韶枫。
朝她投以安抚的微笑,卫韶枫没好气地道:“老头,你吓坏宋姑娘了。”
“啐!老子从年轻就是这副粗声粗调,习惯就好,倒是你这个风小子,怎么到现在还叫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宋姑娘,不生疏吗?”
“我和宋姑娘头一次见面,直呼姑娘家闺名,太唐突了。”
风运雷不认同地撇撇嘴。“我懒得听你文绉绉的说法,都要成夫妻了,还忌讳个——”
“老头!”卫韶枫蹙眉,早一步截断他的话。
风运雷平时讲惯粗话,没个粗字做结,气一哽,险些岔了气。
瞧“卧罗煞”寨主那模样,云少蓉抑不住的噗哧笑出声。
这对父子站在一块儿实在突兀,不但气质回异,连长相也差个天南地北。
他真的是风运雷的儿子吗?
捕捉到儿媳妇的笑声,风运雷咧了咧嘴,打趣地道:“哈哈!敢情风小子是要损老头,好逗媳妇儿开心。”
卫韶枫拿他没辙地叹了口气。“老头!”
“哈哈哈,不用臊、不用臊!老头牺牲无妨,若能逗媳妇儿开心,明年给我生个小娃娃,老头心里就爽快啦!”听他煞有介事的说法,云少蓉心里别扭得只想拿颗馒头塞住他的嘴。
素来温雅的卫韶枫这一刻也上了火气。“老头,宋姑娘累了,我先带她进去休息。”
“不成,今儿个为了替媳妇儿洗尘,一定要喝个爽快!”为了这一天,他早差人从地窖搬出前年抢来的关外美酒,做好尽兴的准备。
醉过一回,卫韶枫对牛饮宴极不苟同。“宋姑娘折腾了一天,让她歇下吧!”
“小子,你他妈的真扫兴。”风运雷失落地咕哝了句。
原来这风运雷好杯中物,云少蓉暗暗记下了这点。
不忍见他失落的模样,卫韶枫做王让步。“若您真开心,非得喝酒不可,就让兄弟们陪您尽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