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小野,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?你想吓死我吗?」那人语气好阴郁。
是他吗?真的是……他吗?
夏真季缓缓地、小心翼翼地回眸,一道人影在视线里蒙胧着,她眨眨眼,人影渐渐清晰——是他没错,真的是他,他还活着!
「彻……」她颤着唇,想喊,嗓音却出不来。
她瞪着关彻,他就站在她面前,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,他面对着她,与她目光相接,眼底却不见一丝惊讶或愤慨。
他漠然站着,探手摸索吧台,举起茶壶,为自己斟开水,直到水溢出杯口,才停住动作。
他大口喝水,随意拿衣袖拭嘴。「今天怎么那么早来?应该还没晚上吧?现在几点了?」
他一面问,一面扶着墙,走向沙发落坐。
她震惊地看着他槁然如行尸走肉的背影,心跳着、喘息着,全身虚软,终于,跪倒在地。
他的眼睛——看不见了!
「彻、彻……」她无助地掩面哭泣。
是她的错吗?是为了救她才害他眼睛受伤吗?他到底一个人困在火场里多久?除了眼睛,他还有哪里也受伤了吗?他痛吗?很难受吗?
「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」她崩溃地呢喃,一再地道歉,却绝望地领悟,这样的道歉毫无效果。
他不会原谅她,一定不会。
「是谁在那里?」他凌厉如刀的声嗓怱地砍向她耳畔。「是你吗?夏真季!」
她震颤,听出他是用满腔恨意堆砌出她的名。
他果然……恨着她。
「对,是我。」她凝聚全身仅余的力气,撑起身子,颤抖地走向他。「彻,你还好吗?」
「真的是你?」他愀然变色,猛然弹跳起身,撞翻了茶几。
「你小心点!」怕他撞伤自己,她慌忙扶住他。
他却不领她的情,大手往上擒住她纤细的颈脖,强悍地将她直推向墙,狠狠抵住。「你这女人,你怎么还好意思来见我?!」
「是……小野带我来的,他人在外面。」她颤声解释,呼吸困难。
「小野带你来的?」他倒抽口气,仿佛更怒了,眼眸漫开可怕的红雾。「说!你是怎么威胁他的?」
「我没有,是他自己带我来的——」
「你撒谎!」他严厉地驳斥。「一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!你太会演戏了,小野一定是上了你的当!」
她演戏?他是这么想的吗?这些日子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甜蜜点滴,都是虚假的,是谎言?
「我没有演戏,你误会我了……彻,我没偷你电脑里的标书,是我爸爸,我那天是去阻止他的……」
「你当然会这么说!」他咆哮,如一头失控的野兽,暴怒着。「你以为把一切推到你老爸身上就没事了吗?就可以继续在人前扮演一个伤心欲绝的妻子是吗?我告诉你,我不会再上当!」
「你不相信我吗?」
「对,我不相信,永远不会再相信!」
永远吗?夏真季紧紧咬唇,咬住心碎的哽咽,这是她应得的,是她欠他的,永远也还不清。
「夏真季,我想杀死你!」他忽然撂话,双手箝住她颈子,一分一分,慢慢锁紧,折磨着她。
也折磨着自己。
她凄楚地凝睇他,虽然呼吸不畅,视线迷蒙,她仍看出了他藏在暴戾神情下的痛与泪,他是伤害着她,可流血的人却是他自己。
好傻的男人!好傻、好傻……
「如果你真那么恨我,那你杀死我吧。」她悠然低语,甘愿死在他手下。
「你以为我不敢吗?」他憎恨地磨牙。
她掩落羽睫,静静等着。
他喘息,一声比一声更粗重,更愤怒,也更绝望。
他下不了手的,她知道,即便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千万次要恨她,依然无法真正伤害她。
这就是他,是他对她的爱,她知道的……
他颓然松开她,双臂垂落。「夏真季,你走,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。」
「我不走,我要留在你身边。」她坚定地声明。「因为我是……你的妻子。」
第十章
在小野的协助之下,夏真季将关彻带回家里,自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,为他准备三餐,帮他刮胡子。原本她担心他眼睛不便,连洗澡也想代劳的,结果,遭他咆哮地轰出浴室。
当时她一面闪避他丢来的洗发精,一面笑着离开浴室,只是那清脆如风铃的笑声,在关上浴室门扉后,便戛然静止。
她背倚着门,侧耳听着里头细碎的水响,仔细辨认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声音,她很怕他不小心出意外,如果他又弄伤自己,她可能比他痛上百倍。
睡前,换她坐在床畔,为他读诗,当她翻开《济慈诗选》,念着那首他曾为她读过的〈灿烂的星〉,她才恍然当初他其实漏念了最后一句。
「……不断、不断地听着她温柔的呼吸,就这样活着……」她怅惘地愣住。
「念啊。」他讽刺地扬嗓。「不是还有最后一句吗?怎么不念了?」
她紧紧捏着书页——要念吗?当初他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,宁愿舍弃这最后一句?
「怎么?不敢念吗?」他冷淡地揶揄。「不觉得这首诗写得很好吗?」
她心弦一扯,合上书,沈静地品味胸口的痛——他真的,这么恨她吗?
「我念另一首诗给你听吧。」
他愣了愣。「什么诗?」
「你听过伊莉莎白·勃朗宁吗?」清澄的眼潭映出他惊愕的脸。「她出版了一本《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》,书里都是她和丈夫恋爱时写的诗,我念其中一首给你听。」
她低伏羽睫,仿佛在记忆里低回着每一行诗句,然后,悠悠吐落——
「我是如何地爱你?容我一一细数。我爱你,爱到我的灵魂于玄冥中探索存在及理想神恩的极限时,所能企及的深度、广度与高度。我爱你,就像日光与烛焰下,每日不言自明的需求。我自由地爱你,就像人们为正义奋斗;我纯洁地爱你,就像……」
她沙哑地念着,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缠绵,每个字都比上个字蕴着更深浓的情意,她念的是情诗,以诗喻情,她在对他表白,一次又一次地说着「我爱你」。
关彻震撼地听着,心韵猛烈地擂击胸口,某种浓郁的情感在血液里蔓延。
从没有一个女人如此对他表白,他也从来不敢妄想有一天能听她对自己说这些……
「……我爱你,倾尽我一生的呼吸、微笑与泪水——倘若这是上帝的旨意,那么,我死后还会更爱你。」
倘若这定上帝的旨意,那么,我死后还会更爱你。
一个男人还能听到比这更深情的告白吗?他不相信,不敢相信……
一波波颤栗在关彻心海里席卷着、翻涌着,他激动得不能自己,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将她紧紧拥进怀里,又想狠狠甩她一巴掌。
她凭什么如此扰乱他?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恨她,恨她到来世……
她到底凭什么?!
「你走!夏真季,你滚开,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!」他疯狂地挥舞双手,盲眼的他,捉不准她所在的位置,只能肆意空挥。
夏真季黯然注视他的举动,不避不闪。「我不走,我说过,我是你的妻子。你忘了吗?你买了我三年。」
「那我马上就把协议撕毁!」说着,他跌跌撞撞地冲向保险柜,按下数字锁,凭着记忆摸索出压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,当着她的面撕成两半。「好了,现在合约已经不存在了,你可以滚了吧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