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想着要怎么拿到她的手机号码时,大詹先来电话了,说那天没聊到什么,问他有没有时间,出来吃饭见面,他顺便给他一份联络表。
程郡浩只觉得天助我也,第一时间爽快答应——这就是他今天晚上出现在幻影俱乐部的原因。
他早来了些,喝着啤酒等待。
“呦。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,然后在旁边坐下,“老大,来很久了吗?”
“一会而已,喝点什么?”
“啤酒好了。”程郡浩对酒保招了招手,又要了一杯冰啤。
“真没想到你马上有空,我还以为要等上几天。”大詹脱下西装,“那天看你脸色,还以为你不高兴。”
“我睡眠不足。”
大詹体谅的笑笑.“我知道,我有看到程氏标下电子园区新建案的新闻,看到新闻时感觉很神奇,电视上那个正在讲话的人是我国高中同学,我们认识时才十二岁,一起挨过老师多少板子。”
程郡浩笑了笑,“都二十八啦。”
“是啊,班上一半的人都结了婚,然后还有好几个赶在今年。”大詹拿起酒保刚送上来的冰啤酒,喝了一口,想起什么似的又翻了西装外套口袋,拿出一张纸,“先把联络表给你,免得喝一喝忘记。”
程郡浩拿起那张纸,摊开,一下子三十几个名字出现在眼前。手机,上班电话,Msn,E—mail。
他移到夏佳宁那栏,有手机,有市内电话,还有地址,接近阳明山那边,加注着未婚妈妈。
未婚妈妈……
那四个字真刺眼。
不过他也知道,他们都七年不见,一定会有变化,他既然想……想再跟她试试看,就得接受这两个孩子的存在。
他们已经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了,而且势必是很重要约一部分,他得学习爱屋及乌。
“你们当初是谁联络上夏佳宁的?”
“伟明啊,他们以前不是住同一个社区吗?小公主的爸妈移民后曾经寄过圣诞卡给邻居,伟明照着卡片上的地址寄明信片过去,一个多星期后,就接到夏佳宁的电话,她说刚好那时间会在台北,那次同学会真的是。”大詹一脸满意,“全班看到她时,全部起立鼓掌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什么明星来了。”
“她以前在班上,也跟明星差不多了。”
“是啊,怎么说呢,虽然她生孩子了,可是我还是觉得很美好,还是会想起那种初恋情怀……”
“你以前喜欢她?”
“全班谁不喜欢她?你是例外啦,每次见到她就一张屎脸。”
大詹哈哈一笑,“不过我真的好高兴她还是这样美美的,如果她变成大婶出现,我会觉得她扼杀了我的初恋。”
“你那叫暗恋,不叫初恋。”
“一样啦。”两杯啤酒下肚,大詹开始话多了。
某某某结第三次婚啦,某某某开了小公司啦,某某某的老婆跟人跑了,某某某跟秘书搭上被老婆抓奸在床……
夏佳宁在台北有问画廊,常常台北美国两地跑,双胞胎儿子由于还没到学龄,因此都带在身边,一个叫夏真,一个叫夏实,原因是她生产完后,觉得从知道有宝宝开始,直到孩子呱呱落地,整个过程真的很像梦境,所以将儿子取名真实,好告诉自己,是真的。
“那个画廊在阳明山,有附设一个庭园咖啡之类的,院子满大的,还不错。”
听到大詹那种介绍自家后院的语气,程郡浩突然有点不是滋味,“你去过?”
“是啊,带我女儿跟老婆去过几次,我女儿跟她两个儿子很合,每次一见面都玩得满场飞,小公主就住在画廊二楼,几个孩子玩累了就抱上去午睡.我跟老婆也可以清闲一下。”
既然是带着老婆小孩去的话那就……
那天跟姊姊聊完后,他开始去想一些问题,譬如说,关于他们之间的开始,关于他们之间的结束,以及,关于欺骗。
二十一岁的他火大得要命,觉得完全不能原谅。
可是经过这些年,也许看多听多,他不再认为那些事罪大恶极——事实上他愿意承认,与其说是伤心,不如说是愤怒比较恰当。
因为自尊受损,所以愤怒非常。
跟爱有关,但更多的原因是骄傲。
他从小到大对任何事情都游刀有余,唯独被她摆了一道,虽然并非恶意,但对他来说,是很大的认知冲击。
所以他怎么样都不肯原谅她。
随着时间过去,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,没想到她再度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生命中,那模样完全打坏他的镇定,关于她的一切,日渐清晰。
他想得很清楚,他要找时间好好跟她谈一谈,不管过去有什么,都说清楚,然后,他要跟她重新开始。
大詹后来因为老婆来电,所以早早走了,剩下他一个人在幻影俱乐部,把玩着手中的小纸片。
拿起手机,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。
不一会就接通了,几秒后,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,“喂?你好。”
“我是程郡浩。”
“郡浩?”她的声音很是意外,“有什么事吗?”
程郡浩深吸了一口气,隐隐约约觉得有点被激怒了…
那什么回答,好像他不能联络她一样。
“没事。”他闷闷的说:“刚跟大詹见面,聊了一下以前的事情,突然想知道你好不好而已。”
“我很好,你呢?”
“当然好。”
然后是超过三分钟的沉默。
或者更久。
他在这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,总不能劈头就说,我们复合吧。
许久许久,夏佳宁终于唤了他的名字。“郡浩。”
一样的声音,几乎瞬间柔软了他原本稍有的疑虑。
“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,也知道我有一些不对的地方,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,我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,然后去作出所谓正确的决定,当时的我才二十一岁,被爸妈保护着长大,什么都不懂,因为觉得逃避比诚实轻松,所以才会一直没开口,其实我当时很内疚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你想像不到我有多内疚。”
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些,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。
“以前,不管同学还是邻居,都说我好乖好安静,其实不是的。我有很多想法,但不知道该怎么说,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笨,直到大四那年,一个西洋美术史助教跟我说,我的状况跟他妹妹一样,他给了我治疗师的电话,每周每周去做面谈,回家练习,我才慢慢有办法将内心的想法用言语表达,即使是现在,我每个月还是要回美国跟我的医生见面,我依然需要帮忙。”
夏佳宁顿了顿,语气中有一些感怀,“那个时候,我的语言表达开关几乎可以说没有打开,我从来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,我并不是默认,也不是不肯好好道歉,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……”
程郡浩应该惊讶于她突然的口才伶俐,但事实上,他满脑子只有她刚刚说的事——做了治疗,才有办法将内心的想法用言语表达,原来她有表达困难。
他一直以为她只是比较安静,比较不爱说话——虽然都已经事过境迁,但因为是跟她有关,他就忍不住去思考。
所以,当时她说来说去,也只会叫他不要生气而已……而他把这几乎没有解释的摊牌,当作是她默认。
“我除了哭,也不清楚该做什么才好,哭完后就想,好吧,你不听我说,那我写信好了,可楼下的接待小姐说你出国了,我知道你不想见我,回到美国我继续写了卡片,可是你看也不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