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他一转身,袍子的下摆就被抓住了。雪白小手紧紧握着他的衣角。
「我……我也要去书房。」回去就一个人孤零零的,丫头奶娘全都不在,她手又疼得慌,才不要呢。
「你去书房干什么?」景熠凡偏头问。
「看书、写字、画画。」人小鬼大,仰起脸,好骄傲地说。
虽然那张小脸已经忍痛忍得发白,还是硬撑着不肯示弱。
「是你要跟的,我可没管你。」景熠凡忍笑道。
第1章(2)
一大一小上了回廊,转过弯,穿越另一个小天井,来到后进的小书房。一路上慕容芫疼到冒冷汗,等进了书房,她已经摇摇晃晃快站不稳了。
「你先坐着,我去准备东西。」
「准备什么?」
「笔墨纸砚,你不是要画画写字吗?」
这才让她乖乖坐在高凳子上等着。结果等来的不是文房四宝,而是一帖清凉外伤敷料。
「这是什么?好臭!」小姑娘还要抗议。
找不到府里的大夫,景熠凡只好向家丁求援。幸好将军府里的家仆有不少武人出身,跌打损伤、刀伤棍伤的药是常备的,问一下就问到了。
「这是伤药。你乖乖的让我包扎,我等一下画画给你瞧。」一面手上不停地敷药,景熠凡一面随口说:「你想看什么?」
「要画灯会,有很多很多人,还要有烟花,还要有月亮,还有玉兔。」慕容芫描述着自己的想望。她今年没能跟着去逛灯会,心里难受极了,却又不肯说。
「好,等等都画。」
他蹲在高凳子前帮小姐包扎,小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瞄着他的腰带。腰带自然是朴素简单,但上头系着的饰物吸引了她。
那是一只玉雕的小兔。粉白的身体,红红的眼睛,小巧玲珑,煞是可爱。
「我要那个!」小小的手指着小玉兔,口气蛮横。
小姐的左手给包成个大面龟,景熠凡才罢手。他低头看看,「这兔子眼睛红红的,跟你一样。」
「我才没有!」她大声否认。
景熠凡把玉兔从腰带上解了下来,在她面前晃了晃,「你告诉我为什么被罚,我才给你。」
她还是不肯说。明眸渴望地望着小坠,抿紧小嘴。
「不说吗?那就不能给你了。」他作势把玉兔放进怀里。
不料忍了一晚上的小姐眨了眨眼,嘴儿一撇,小脸皱了。
「哇——」晶莹的泪珠滴溜溜滚落。
这下可好,小姐哭个震天响;一肚子的委屈全被小小玉坠给引出来。
景熠凡也慌了手脚,怎么刚刚疼得要命都不哭,一个小东西没要到,就哭成这样?
结果震天哭声引起注意,奶娘来了,丫头来了,连他叔父景先生都出来看个究竟。众人一阵混乱,哭个不停的小姐给哄回房去了。
慌乱间,刚刚硬要塞给她的玉兔掉落地上。
他最后还是没给。捡起来吹一吹,又搁回自己怀里。
接着几天,都没见到小姐的踪影,景熠凡有些担心。
平常她总是上上下下的跑,连他们在书房读书写字,一回头,有时便见到一双乌亮大眼睛在窗边偷偷张望。她个子小,总是辛苦地踮脚尖攀在窗沿,好像小猴子一样,十分滑稽可爱。
待他又再次回头却不见人影时,坐在身边读书的将军独子慕容开也注意到了,偷偷问:「你在看什么?」
「我……没什么。」景熠凡说。
想想还是忍不住,他也压低声音问:「芫小姐呢?这两天都没看她来闹,挺奇怪的。」
「芫儿?元宵那天,让我爹给揍了。家法伺候。」说起这个刁钻的妹妹,慕容开眉头皱得紧紧,表情严肃。「结果不知是因为打伤还是受寒,当夜就开始发高烧,昏昏沉沉,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。」
这么严重?景熠凡吓了一跳。「有没有让大夫看过?」
「有,请府里的夏先生看了。不过芫儿这么调皮,也真该受点教训。她那天跟着丫头出门玩耍,结果居然在后门外跟乞丐吵起来,还打了一架。七岁的,女娃儿,怎么会刁钻成这样?」
「咳,书都背完了?」他们的师傅,也就是景熠凡的叔父,本来拿本书在窗边案前翻读的,此刻突然抬起头,一双鹰眼瞟了过来。
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,赶紧低下头继续背诵,不再多说。
但景熠凡已经挂心。当天下午散学后,他独自来到慕容芫跟奶娘住的西厢房看看。
府里通晓医术的夏先生正好从小小姐的套间出来,奶娘跟在旁边。夏先生见了他,便对他招招手。
「听说芫小姐的手是你包扎的?」夏先生留着山羊胡,跟头发一样都花白了,腰杆却挺得笔直。他和气地问着景熠凡。
「是。」景熠凡忐忑地问:「是不是给包坏了?那天大伙都去看花灯,一时找不到夏先生,我才——」
「别紧张,没事的。」夏先生拍拍这清俊少年的肩,「你做得很好。要不是你,芫小姐的手非坏不可。」
「那现在……」
夏先生灰白长眉打了结,面带忧虑,「受惊又受寒,加上有伤,女娃娃体质娇弱,郁气淤积,实非良策。我开了几方安神、复创的药让她吃,只能先静养一段时间看看了。」
「没大碍吗?」景熠凡追问。
夏先生不肯说,只是摇了摇头,「女娃娃不比男孩子,将军怎么管教女儿跟带兵一样,下手这么重?」
奶娘在一旁也跟着叹气,「小姐也实在难管了一些。不说了,我先去厨房让他们煎药去。凡哥儿,麻烦你帮我看着芫小姐,她要是醒了,会哭闹的。」
结果还真给奶娘说中。景熠凡才在外头小厅坐了没一盏茶的工夫,慕容芫就醒了。一醒来,那震耳的哭声还真是远近皆闻。
丫头匆匆忙忙进去哄,却是哄了半天,哭得更大声,吵着要出门。丫头束手无策之际,只好把大哭大闹的小小姐给抱出门来。
只见大哭的小娃儿散着一头乌亮的发丝,小脸涕泪纵横,狼狈不堪。漂亮的眼睛肿成了核桃,明明虚弱无力,还是硬要指着门外。
「我要出去……」她哭着说。
「你要上哪儿去?」景熠凡迎上前,在她身旁轻问。
「看灯,看烟花……」她还念念不忘两天前已经结束的灯会。
「闹了两天都是这样,一醒来就哭,哭累了睡,半夜都起来好多次。」丫头愁眉苦脸,偷偷对景熠凡说。「就算睡着了还一直讲梦话,说要看花灯,这当下哪还有花灯看哪?」
小孩子的委屈便是如此,心心念念总是想着。景熠凡看她虚弱可怜,又闹成这样,灵机一动,又把那日引开她注意的小玉兔拿出来。
「芫小姐,你看这是什么?」他把坠子在她面前晃,试图要她看。
慕容芫努力睁开细缝般的眼,未受伤的右手伸出。抓啊抓的,却是软绵绵的没力道,根本抓不到。
「你不要哭了,我把玉兔给你。」他好生哄骗着,「这兔子好可爱,你看,耳朵这么长——」
慕容芫探出身子,死命的要抓;终于,让她一把抓在手心,握得牢牢的。
「玉兔跟你玩,好不好?你别再哭——」
下一瞬间,坏脾气的小小姐用力一甩手,玉兔滴溜溜的飞了出去。先砸在门框上,然后摔落地面!
「不要!不要!我要出去,我要看灯——」她大哭大叫得全身脱力,嗓子都哑了,然后突然没了声音。
「小姐?小姐?」丫头又急又慌,直拍着小姐的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