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属!直至此时他才想到他该通知杨叔。仓促间没带手机的他正想向柜台借电话,刚好看到纪向暖走出急诊室,缓步来到他面前。
「你没事了吗?可以下床吗?」他握住她的手,关心急切的神情全然表露无遗。
当他温厚的大掌覆上她的手,那暖意从指尖直透心坎,将她好不容易做好的抵御几乎全数崩毁。纪向暖连忙咬唇忍住,小心不让心里的情绪透露一丝一毫。
「看吧,你还是做得到的,」她抬头看向他,所有波动已经全然掩下,略显苍白的脸上只有鼓励的笑。「这是我收到最棒的礼物了。」
「……你什么意思?」夏繁波愣了下,微眯起眼,原本握住她的手缓缓松开。
「我本来只是有点累过头了而已,但看到你那么紧张,想说干脆试试看这个方式能不能让你面对过去……」她再度低下了头,因为如果看着那双眼,她永远都没有办法把这段话说完。「真的有用,太好了。」
她骗他的?他刚刚受尽煎熬的自责与担心,全都毫无意义,就因为她做了一个该死的、将计就计的测试?
夏繁波屏住呼吸,所有歉疚与关怀像潮水般急速退去,滔天巨浪的愤怒正酝酿着朝他扑来。
「不可能,刚刚你全身冒冷汗、脸色发白、喘不过气、还一直咳嗽,那不像装出来的。」他顽强抵抗那波怒潮,不让它轻易摧毁他的理智。
「脸色发白是因为真的有点虚脱,其他的……我也没想到我可以装得那么像。」别再问了,就相信她吧,她快撑不下去了。「刚刚被护士知道也骂了我一顿,你因为这样生气了吗?」
「生气?我怎么会生气?」夏繁波怒极反笑。「当我发现我在外面紧张得要死的时候,始作俑者却在里面得意窃笑,我气什么?当我恐惧又有一条人命会葬送在我手上,那个人却完全没有生命危险时,我气什么?」
他所说的情况让纪向暖心头一紧,好不容易缓和的心仿佛又痛了起来。
她不是故意要让他担心,也不是故意要说谎害他生气,但如果说出她有心脏病,说不定他会内疚这段时间对她的态度,她都要远离他了,根本没必要再多让他担心。
一时之间她只想得到用这个理由来掩饰,即使这样会使得他厌恶她到极点,那都无所谓了。不要成为他的负累,让他再也不愿想起她这个人,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……
「我这是在帮你啊。」她知道,这种自以为是的言词会让他对她更加失望。
果然,夏繁波已濒至临界点的怒火整个爆发。
「我只气我是个白痴,竟然会被你那高超的演技给骗了!」他倏地咆哮,声音里满是伤痛与狂怒。「手抖得像半身不遂的中风患者还坚持坐在驾驶座上,我究竟是为了什么?」
他瞪向她,眼中的冷绝与阴狠让人不寒而栗。
「纪向暖,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,你要是再敢到我店里,就算连夜搬离我也在所不惜!」用力将车钥匙朝她脚边扔去,夏繁波怒气腾腾地离开。
纪向暖怔站原地,连旁人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都恍若未觉,良久,她才弯身拾起钥匙,紧紧握在掌中,即使钥匙刺痛了掌心,她仍紧紧地握着。
就这样吧,他继续过他的日子,她回到加拿大继续待在爸妈的保护之下,当作她从来不曾出现过……她想笑,想为他挣脱过往的阴影感到开心,但止不住的泪却慢慢涌上了眼。
「纪小姐,我让你下床是为了让你打电话通知家人,不是让你在这里站着发呆的!」护士小姐看到她,不禁语出责备。「你的心跳才刚稳定下来,最好还是再多躺着休息一会儿。」
「我马上打。」把眼泪逼回去,纪向暖走到柜台借电话。
「杨叔吗?麻烦你搭计程车到医院的急诊室……先别问好吗?来了之后我再跟你解释,把我的单车一起带过来,麻烦你了,拜托,拜托……」
面对杨叔连珠炮似的着急询问,她都没有回答,只是不住地软言央求,她希望杨叔能赶快离开,别遇到他,这样她的谎言就不会被拆穿了。
终于说服杨叔,她挂上电话,缓步走回病床上躺着。
看着白色的天花板,眼前浮现的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情景,她不禁哽咽,泪无声地滑下脸颊。
第8章(1)
盛怒地回到店里的夏繁波气得只想把眼前所见的事物全都毁去,他拉出他的单车,绕骑北海岸,奋力发泄他无处排解的满腔怒火。
他近乎自虐地挑战自己的极限速度,一直骑到夜幕低垂、全身肌肉酸痛无比,才返回家中。
淋完浴,他瘫躺在床上,以为一沾上枕头就能沈沈睡去,疲累的身体却像和脑袋断了线,他的思虑清晰,一点也没有想睡的迹象。
她应该回家了吧?他回到店里时,她的车和杨叔已经都不在了……停!心念甫动,他立刻喊卡,强硬地把她的身影从脑中摒除。
什么都不要想了,赶快睡!他闭着眼,拧眉绷紧下颚,逼迫自己尽快入睡。
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……可恶,发现心思又游离了,夏繁波气得翻身,把脸埋进枕头,开始用数羊来对抗。
一只羊、两只羊、三只羊……数不尽的羊。
夏繁波叹了口气,肩头无力地垮下,决定停止抵抗,任由纷杂的思绪把他的脑海完全占据。
他抬起手,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芒看过每一根指节,想起下午握住方向盘时的手感,他缓缓收起掌指,下意识地重复握与放的动作。他以为这一生他都再也不可能开车,他恨那场车祸,恨自己的反应不够迅速,没办法带他的同伴一起逃离危险。
没想到,他却那么轻易地跨越了藩篱,虽然痛苦,虽然想逃,他还是跨过了,因为她,他没办法忍受失去她的绝望,所以他宁可选择面对逃避了六年的恶梦,只为了救回她。
他气什么?气她的设计?还是气被逼到不得不面对的妥协?经过沈淀,当满腔的怒火逐渐消褪,他竟不知道自己该气些什么。他跨出去了不是吗?
夏繁波倏地坐起,抓来手机,按下小叶的号码。
一接通,不等小叶开口,他立刻劈头就问:「你觉得你哥怪过我吗?」
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小叶愣了好一会儿。
「如果角色调换,你会怪我哥吗?」须臾,他才骂道,语气里却有着难掩的欣喜。
蒙住眼前的迷障顿时豁然开朗,夏繁波发现原来紧紧捆缚住他的心结,其实全都是在污辱好友的人格。为了这种天外飞来的横祸怪到旁人身上?若对方是这种小心眼、胡乱牵拖的人,他们的交情也不会维持那么久了。
难怪小叶一提这件事就会发火,这六年来,他真的失心疯了。
「我明白了,晚安。」他微微一笑,切断通话。
明天拨电话去道个歉吧,虽然她的做法实在是有待商榷,但……再怎么说他都是受益者,该骂的都骂过了,该补的也该补回来。
他再度躺下:心思仍然缠绕,却是只想着该怎么向她表达歉意,这些年来的痛苦自责,他已真的释怀了。
倦意直至此时才爬上眼帘,他放任自己沈入梦乡,期待明天的到来。
被夜色笼罩的房间一片静默,突然间,他又猛然弹坐起身,瞠大的眼在黑暗中闪耀着精光,有着震慑、惊觉以及不可置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