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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三帖。”她笑吟吟的接口。

  温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。“好你个贱婢——”

  “四帖。”她慢条斯理的吐出两个字,几乎是歉然地微笑。

  温老夫人嘴巴登时闭上了,只是余怒未消地狠狠赏她一记白眼。半晌后。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重重一哼。“药还在。”



  “老夫人果然明见千里。”秋桐浅浅笑着,不大不小地捧了一捧温老夫人,顺手灌上一碗迷汤。“那就让奴婢来伺候老夫人吃药吧。”果不其然,温老夫人脸色缓和了许多,只是眸中威严冷峻依旧。

  司老账房感激又敬佩地瞥了眼秋桐,在她含笑的目光示意下,赶紧蹑手蹑脚退出大厅,然后飞也似地逃命去。

  若不是秋桐丫头来得及时,恐怕他不死也被剥掉一层皮了。

  “秋桐,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是替他解围。”

  她端起早已放凉的药汤之际,背后蓦然响起了温老夫人威严而冷峻的冷哼,不禁微微一僵。

  再回过身来时,她清秀细致的脸蛋已挂上一朵谦卑怯柔的笑容。“是,婢子的一举一动自然是逃不过老夫人您的法眼。老夫人恕罪,请饶婢子一回吧。”



  穿着一层又一层细纺精绣的上好一丽服华袍。

  温老夫人银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,插着美丽昂贵的金钗玉簪和珠花,尤其是那一串红得耀眼的南洋珊瑚大珠串缠绕悬挂在胸口好几圈,分外衬托出她浑然天生的尊贵气势。

  是,秋桐承认自己是宠着老夫人的。

  老夫人就像是一个王国已损落、光华已逝去,却坚决不信也不认输的退位王后,她气势依旧凌厉,气焰依旧高张,可是她终究也老了,也会病,会死。

  再怎么锋利可怕的剜,一日一钝了、锈蚀了,即将寸寸断折,还是不免令人见来心痛。

  温老夫人接过秋桐双手献上的药汤,勉强地一饮而尽,满口的苦涩虽有随之而来的仙檀片舒解,可接下来要说的话,才是真正令她苦到心头、苦到骨子里去。

  ““漱玉坊”就要垮了。”她眸底生气勃勃的刻薄光芒褪去,眼神渐渐空洞了起来。

  秋桐胸口一紧,但她只是保持沉默,因为老夫人话还没说完,奴婢不该插嘴。

  “赫赫扬扬了百年,自我曾祖映月公创蚕房、丝场与绣坊以来,一梭一线织出的半座锦绣天下,没想到传到我手里,眼看着就要废了,没了……”温老夫人没有哭;她不会哭,自小到大不曾流泪过。她的眼里只是空空的,像被狂风刮过般荒凉,也或许她仍在震惊之中,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。

  谁都知道老温家养的蚕最好,纺的丝最匀,织的缎最密,绣的面最美,自进贡皇室的刺绣绸缎珍品,到王公贵族大商巨贾,人人无不争相以穿上温家“漱玉坊”出品的衣裳为荣。

  可是谁会知道,风光百年的温家竟然会落到衰败至此的地步。

  秋桐凝视着温老夫人,心口的绞拧更紧了。

  她慢慢呼出了惩得胸间发疼的一口气,温和道:“老夫人,咱们“漱玉坊”根苗壮、扎得深,不妨事的。”

  温老夫人微微一震,神情有一丝茫然。

  ““漱玉坊”根苗壮、扎得深,不妨事……是吗?”

  “是,不妨事的。”她像哄孩子般地哄慰着,手劲徐缓地替温老夫人槌着肩。

  “我不会让“漱玉坊”倒下去的,绝对不会。”

  温老夫人颤巍巍地闭上了眼,绷紧的身子瞬问放软了,喃喃自语:“不会倒下去的……不会倒下去的……”

  秋桐眼底灼热了起来,轻声保证,“是,绝对不会倒下去的。”

  那是温家的老根,是老夫人的命,她一定要想办法保住“漱玉坊””。

  “秋桐。”温老夫人闭着眼假寐,突然开口。

  “是。”

  “明天你就叫老司走。”

  “老夫人?”她一惊。

  温老夫人语气又转寒如冰。“他老了,昏庸了,忘了谁才是主子,也忘了自个儿就是个奴才。”

  “老夫人,别……”秋桐难掩一丝情急地开口,“请您看在司先生多年来劳心劳力的份上,再给他一次机会吧,更何况司先生对温府忠心耿耿——”“没你的事!”温老夫人打断她的说情,语气斩钉截铁的说:“我虽老,但我还没死,我还是这个家的主子,你敢不听我的话?”

  秋桐只得住嘴,忧愁地低垂了眉,心直直往下沉。

  夜深露重,秋桐却睡不着。不只是惦念着那还没割的野草,不只是牵念着为温家卖命了数十年,却落得如此下场的老账房,她还同时深深挂记着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决定。

  要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并不难,最难的是真正去实践完成它,尤其是如何扛起“漱玉坊”,如何让它起死回生。

  难,太难。

  说到底,就算有通天的本事,她也只不过是个丫头呀!

  秋桐叹了一口气,翻身坐起来,在单薄的中衣外添上了件朴素的淡绿色衫子,并不忘把灰扑扑的深色棉袄裹上身。

  夜凉如水,又是秋天了、她病不得的。要是病了,还得花钱吃药,万一倒霉病死了,那她人是轻松了,可这府里的大大小小该怎么办?

  她将一头青丝绑成了及腰的长辫子,穿上最破旧的一双鞋,小心翼翼地点起一盏灯笼,推开房门,踏入夜色里。

  外头很冷,但幸亏快十五了,天上有皎洁欲圆的月亮,她索性吹熄了灯笼,就这么漫步走向园林。

  四处都没人,没声息,连虫唧声都不知消失到哪儿了。

  秋桐打了个冷颤,小手拢紧了袄子,边走边哼着曲儿壮胆。

  “小白菜呀地里黄,三岁两岁没了娘,爹爹……”她呆了下,连忙呸呸呸了几声。“呀,我真傻了,没事唱这个做什么?换——”

  可唱点什么呢?丫头堆里翻来唱去不外乎这些自小飘萍般零丁无助的曲子,哪里有什么欢腾庆团圆的热闹好调子?

  她苦苦思索,就这么想着想着,差点被高高乱长的草绊倒了,这才回过神来。

  咦?到了。

  秋桐摇摇头,暗笑着自己一到晚上就变笨了的脑袋。可一蹲了下来,才发觉自己连镰刀都没带,还割个头呀?

  “算了,双手万能,没什么是这一双手做不了的事。”她信心满满,微笑地使劲拔着那一丛丛看似柔弱却结实的野草。

  她好不努力地拔拔拔,拔得掌心磨疼了、肿了,连手指都热辣辣得几乎弯不俐落。

  直到偶然抬起头,用袖子抹去满额的涔涔汗水,她才瞥见那个月光下高大幽暗的身影。

  “谁?是谁在那儿?”秋桐大大一惊,倒抽了口凉气,疾声喝问。

  那伟岸的身影一动也不动,只是闲闲地站在那儿,负着手,冷冷地看着她。

  可恨月光太亮,亮得她不得不清楚瞧见了那双深邃冰冷,却又闪动着一丝令人摸不透的嘲讽光芒的眼眸,也不得不看见那张英挺粗犷冷漠的脸庞……她下意识一阵莫名心慌起来。

  他一身黑衣,形容俊美如神,却隐隐散发着教人恐惧的魔魅妖异。

  糟了,该不会是园子太大,人气太少,连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都聚过来了吧?

  她嘴巴发干,却撑着一口气,冷静地瞪视着他。

  就算是什么脏东西也不能非请勿进,这温府是有主人的,再不也有她这个丫头守着!

  “你是谁?”秋桐深吸了一口气,缓缓站了起来。“三更半夜,谁让你进来的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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