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府里, 日日月月如沙漏流逝无声,早些年富裕鼎盛的时候,婢女们能吃的还是只有粗米饭和两样青菜,这几年就更别提了,奴仆们一一离开,财务依旧吃紧,她不知不觉被迫掌家之后,更是锱铢必较,新鲜的菜蔬瓜果和鱼肉都备给老夫人吃,她吃的还是粗米饭,连青菜也减少到只剩一样。
有时候睡到半夜,她作梦会梦见好吃的食物,却往往在清醒之后内疚羞愧不已:连口腹贪求之欲都管不住,她算什么好奴婢?
她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喜怒与哀乐,渴望与梦想,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,她也有天真傻气的想望。
其实在她内心深处,一直有个卑微的小小梦想,说出来很是可怜,却是她盼了好多年也不敢奢求到的!
她想吃一串冰糖葫芦,不,就算是只吃一颗也好。
那娇艳欲滴小巧饱满的青梅或山植果,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厚厚冰糖,在咬下的那一刹那,酸酸甜甜脆口多汁齐涌上喉间……她光只是想象,每每唾液便疯狂分泌充满了唇齿口腔内,连双颊也泛酸了起来。
她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,老司先生曾带孙子进温府里,那小男孩手里抓着的就是一支冰糖葫芦,喀啦喀啦地咬着,害她看得目不转睛,多想要冲动地从他手上抢过来。
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,但事后却很自傲,她还是守住了做丫头的本分,半点也没蝓矩。
后来长大了,更加认清自己的奴仆之身,只有尽心尽力伺候主子的份,没有贪欢享乐的权利。
只是她还是常常梦见冰糖葫芦……但后来越想就越害怕,或许有一天地真的买了一串咬下去,却发现根本不是她所想象、盼望的那么酸甜美昧可口,怎么办?
梦想一日一幻灭,打击只有更大。
“唉。”她叹了一口气,开始确定自己真是一夜没睡出现幻觉了。
不是早就告诉自己不能贪想什么吗?结果现在却站在大街上发呆,她对得起老夫人的托付吗?
摇了摇头,她抑不住咳嗽了两声,拢紧披风,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。
就在这时,前头好死不死飘来了一声——“冰——糖葫芦暧!”
秋桐睁大了双眼,双脚像是着了魔般自动往声音来处走了过去。
穿越人群,一眼就先瞧见了那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“扫帚”——是扫帚吗?上头宛若花火奔射地插满了串串鲜艳滚圆的冰糖葫芦!
她的双眼简直没法从那一串串红宝石般的果子上头转移,可就在此时,她眼角余光意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。
耶?
她的目光离开了冰糖葫庐,转而怔怔地望着那身着黑绸长袍、琥珀围带,英俊深沉的齐鸣凤。
他淡漠的脸庞笼罩着一抹浅浅的忧伤,神情难掩一丝落寞、渴望又愤怒的复杂光芒,紧紧地盯着那些冰糖葫芦。
他脸上那一抹神情几乎令她心碎。
秋桐的胸口紧紧揪成一团,呼吸细碎低促,胃更像有千斤石磨般,不断被压得往下沉去。
为什么他会有如此盼望又忧伤、畏怯的眼神?
她不懂,可是眼眶却莫名地泛红潮湿了起来。
他是不是跟她一样,也出自某种原因深深渴望着这串平凡却又珍贵的冰糖葫芦,却顾忌着旁人的眼光,怎么也买不下手?
下一瞬间,她没发觉自己已经走近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,毅然决然掏出少得可怜的挨缠,买下一串。
然后她想也不想地将那一串“珍贵”的冰糖葫芦递到他面前,“给你吃。”
齐鸣凤微微一震,忧郁的目光陡然精明锐利起来,如遇蛇蝎般瞪着那串递到眼前的冰糖葫芦,猛然后退一步。
秋桐一怔。“大胆,竟敢冒犯我家公子!”
甫赶将上来的大武一声暴喝,误以为她是杀手,背后天狂刀倏然拔鞘而出。
秋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,脖子已是一阵寒意袭来,可下一瞬间,两根修长手指稳稳捏住了那只差三寸就切入她肌肤的刀锋。
手中的冰糖葫芦掉落,她待看清楚之后才晓得要惊喘。
刚刚……刚刚她差点就人头落地,胡里胡涂死了还不知道为什么一可究竟……“为什么?”她几乎挤不出声音,头微微发昏。
该不会真是为了一串冰糖葫芦,就白白赔上了她的一条小命吧?
齐鸣凤没有回答,只是冷冷瞥了大武一眼。
“大武,你造次了。”
秋桐余悸未消地望着那个半截铁塔般的凶悍男人一缩,像消了气的牛皮球般,默默无言地退下。
“你没事吧?”齐鸣凤低头注视着她。
她吞咽了好几下,声调终于才恢复平静。
“没事,谢凤公子关心。”
果然镇山太岁身旁就有个巡海夜叉,他们一主一仆不但气势吓人,就连莫名其妙就冲着人一阵凶巴巴发威劲,简直如出一辙。
早知道她就别多事,买什么冰糖葫芦行善……她心疼地低垂视线,看着那串落在地上沾滚得脏兮兮的冰糖葫芦。
自己都不舍得买的、梦寐以求的香甜滋味,却连舔也没舔一口就给活生生糟蹋掉了。
“你刚刚究竟在做什么?”齐鸣凤目光紧紧锁着她,努力不去看地上那串脏了的冰糖葫芦。
“我不是说了吗?”秋桐叹了一口气,还是出自节俭天性,蹲下身拾起那一串娇艳果子。
不知用清水冲一冲还能不能吃?
起身的时候,她眼前一阵发黑,足足用掉了两个喘息的辰光才恢复过来,缓缓直起腰来。
“我不喜欢冰糖葫芦。”他浓眉深深打结,面色更形冷漠。
“不喜欢就不喜欢啊。”她咕哝,仔细擦了擦上头黏牢不去的灰尘,又是难忍一阵心疼。
“再不喜欢,也犯不着糟蹋食物,还险些抹了我脑袋泄愤去呀!”
他盯着她,蓦然失笑。
她猛然抬头,惊奇地望着他。笑了?他笑了?
单纯愉悦的笑意柔和了他脸上严肃冷漠的线条,爽朗的笑声令她心头不禁一阵小鹿乱撞,她的双颊一阵发烫。
他的笑声有种神奇的感染力,宛如春风吹暖了那片长年冰冻的大地,寒霜消融,百花怒放生机盎然了起来。
她没发觉自己嘴角也跟着上扬,傻傻笑了。
他的笑脸真好看。
……吓?她疯了不成?
秋桐总算及时悬崖勒马,拉住放肆浪漫过了头的心,俏脸绷紧起来,抱着包袱又大大后退了一步。
这大白天的有鬼吗?要不,她怎么会误以为他可怜,活像个需要人好好关怀疼惜的小男孩?
因为步伐退得太急,一阵强烈晕眩陡然袭来,秋桐眼前微微发黑,好不容易稳住脚步。
“我、我要走了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慌乱地绕过他就要走。
倏然,她的手臂被紧紧握住了。
“你要干嘛?”她神情满是戒备地望着他,试图不着痕迹挣脱他的掌握。齐鸣凤皱着眉头,另外一只大手飞快贴上了她的额头。
“凤公子,男女授受不亲,你、你……”
秋桐想要闪躲,可是他的手钢铁般牢固紧簸着,她连动也动弹不得。
他粗糙冰凉的厚实掌心霸道却又温柔地牢牢贴着她额际,秋桐心儿猛地一震,背脊不禁掠过一波战栗感,羞窘地想逃开他手心的掌控,却又昏昏沉沉难以自己地闭上双眼,享受着那舒适幽凉的碰触。
“你发烧了。”齐鸣凤紧紧盯着她泛红却滚烫得异常的双颊,眉头凶恶地纠结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