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只能停下来,一再地思索。不知不觉间,兰萱成长了不少,也许她自己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,但她已经学会了隐忍与等待。
而同时在等待的还有另一个人,那就是张荨。
当兰宣在痛苦难受时,他的心情也受着考验与煎熬。但所谓重症要下猛药,他不得不对她如此严厉。
虽然他是那样喜欢她天真烂漫、坦率直白的性格,然而她已经为人妻,将来还要为人母。张家是江南一带的世族,有着深厚的家学背景,而他作为长子嫡孙,有着继承家学的重担在身。
他的妻子如果不能打从心底认同他们的家训家规,毫无妇德可言,又如何可以将其发扬光大?
这一招虽然狠绝,但也未必不会有成效。他先让她冷静一段时间,再好好与她说理。
只是日复一日,他们之间的冷战却毫无结果。
这几日,春光正浓,京城里的世族子弟都结伴去郊外踏青赏绿,游览名胜,登高凭眺。
兰萱自然也受到了好些贵族的邀请,往常她总是最喜爱热闹的那一个,几乎有约必赴。
虽然今年她已嫁为人妇,不过邀请并未减少,只是多数都是希望他们夫妇可以共同莅临,这便让她打消了所有赴约的念头。
即使窗外春光明媚、鸟鸣切切,她也无法去郊外踏青赏花,甚至骑马奔驰……
兰萱心里真是有着百般的无奈与怨怼,而她和张荨间的冷战也持续在进行中,她绝对不会妥协,也绝对不想再和他说话了。
“格格,您就不要再和姑爷呕气了。”小春替她端来莲子羹。“昨儿个姑爷不是主动来和格格商量事情了吗?”
“那只是因为佟妃娘娘要过生辰,找我商量应该送些什么礼物。”
“但他可以自己做主,不必征询格格的意见不是吗?”小春是个善解人意的丫头,从小就被卖进将军府,一直跟在兰萱身边。
“他这个人恪守礼教,迂腐非常。谁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是如何?他就是想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罢了,我才不要。”兰萱负气地说道。
小春站在她身后叹了口气:“可是格格……您要在这尚书府和姑爷过一辈子,总不能一直这样互不来往啊!”
“小春,连你这丫头也想来教训我不成?”兰萱噘起了嘴。
“奴婢不敢。”小春立刻就跪了下来。
兰萱静默了下来,久久不曾说话。
“小春,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?也许是我太我行我素,任意妄为。这些日子我读了他给我看的那些文章典籍,我也明白了一些礼教的重要。可是……有些事我就是想不明白……”她扶起了小春,脸色渐渐黯淡。
“格格,小春就更不明白了。”
“他们张家要求儿媳拥有完美的礼仪,非常注重品德修养。而那些汉族的东西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全部理解,温良恭俭让……与我个性上有许多格格不入的地方。我一定无法变成那样的贤淑,也不可能符合他的要求……”
这些话藏在兰萱心底好些日子,她无人可诉。今日只能说给最贴心的小春听,但也无法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。
“那个温良什么的很难吗?”小春睁着困惑双眸。“格格您每次进宫,不也都得到太后老祖宗的赞许,说您懂得进退,礼仪周到吗?”
“那是因为对方是太后老祖宗,是在宫里,我怎么可以放肆呢?”兰萱轻柔感叹。“而且就只有一会的功夫,忍一忍就过去了。”
“那你在姑爷面前不也可以忍一忍?”小春天真地说道。
兰萱怔怔地望着小春那张胖嘟嘟的脸,神情变得很古怪。
“格格……您……您不要这样看着我,小春说错什么了吗?”
“没有,你没说错。”兰萱双眸微亮。“小春,你真是太天才了,我现在才发现你是这么的聪明。”兴奋的红晕染上她的双颊,也点亮了她一直毫无生气的脸。
小春却显得更加困惑起来。
“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?与其和他硬碰硬,不如慢慢来。”双手用力互敲,狡黠机智的光芒闪过她灵动的眼。“即使内心不认同,也并不表示我做不来。不就是说话慢点、走路慢点、笑得含蓄点、声音放低点……不要和他争辩,假装顺从……这样他就别想把我休掉。等他渐渐失去戒心,我再慢慢地恢复本性。”
兰萱自言自语般地说着,黑白分明的大眼灵活转动着。
“对啊,格格您以前也最会哄将军和福晋开心了。不管做了什么事,每次都能顺利的逃过责罚。”小春点头如捣蒜。
“我就让他大吃一惊好啦。小春,你替我准备一下……”附在小春耳边,兰萱一阵耳语。
她要好好地让她的夫君对她刮目相看——好让她痛快地扳回一城!
*
第6章(2)
“少爷,是少夫人命令我们把东西都搬回去的。”
当张荨发现他居住的厢房里已经空无一物时,丫鬟如此回答他。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挥退丫鬟,一丝疑惑闪入他深邃的眼。昨日去见兰萱时,她冷淡的态度丝毫没有松动,怎么今日就转了性子?
他这个格格妻还真是有些难以捉摸,阴晴不定。但是……其实他今日也准备命人将他的物品搬回去,看来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。
他并不是真的想和她冷战到底,也不想伤她的心。他明白时间一久,反而会适得其反,让她更加地痛恨他的原则和想法。
毕竟要扭转她的看法,需要时间与耐心,以及她真心的认同。
只是他还真没有想到,她会先向他妥协——也未必是妥协,也许她又有了新的主意。
张荨嘴角扬起轻笑,不管他的妻子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他搬回去,他都非常期待她的表现。
即便张荨有了万全的心理准备,但当他回到主卧房后,还是被兰萱的过度温驯所慑。
“相公,前段日子都是兰萱的过错,太过任性放肆了。这几日,兰萱认真反省过后,决心要做一个让相公骄傲,拥有完好美德,谨守礼仪规范的妇人,成为天下的典范。”兰萱柔声细语,笑不露齿,恬静地站在张荨面前。
他应该为了她这番话而感到喜悦,可是瞧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兰萱,他浑身都觉得别扭无比。
“相公,为妻先助你更衣,穿着朝服行动很不方便吧?”兰萱对他嫣然一笑。“小春,快去打盆洗脸水来。”她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日慢了许多。
“不烦劳,我自己来……”他的眉心自然地蹙起。
“夫妻间,何须客气?为妻者,应当为相公分担忧虑,消弭疲劳。这些都是我应为的。”兰萱亲自打开衣柜,拿出一套他的常服。
张荨挑了下眉,炯炯的目光观察着她奇异的说话语气和举止。
“还有你让为妻阅读的那些典籍书册,为妻都已经读完了。以后定将那些德化教条谨记在心,经常默读,不敢或忘。”她依旧笑盈盈地望着他,眼神显得含蓄而温柔.
“兰萱,你先不要忙,来,坐下。”他牵过她的柔荑,兰萱顺从地低着头。
“先前为夫的确说了一些重话——那并不是为夫的本意,而是希望你能因此警觉,意识到礼教的重要。”张荨带着探索的目光扫过她柔顺的脸。
兰萱听完立刻颔首。“相公,你不要再说了,我明白你因我轻贱礼教而动怒,全是为了我好。当时我却无法理解相公的深意,反而骄纵任性,和相公闹了别扭,真是万万不该。”她低垂螓首,语音轻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