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闭嘴,我是老天派来救你们的大夫。」莫浪平收起长剑,面无表情地说道。
「你……你当真要到我们村里?所有大夫一听到我们村里得了疫病,没一个人肯来医治……」林民扔了白绫,双膝落地,猛磕起响头来。「我是村长林民,感谢大夫救命之恩!感谢大夫!」
「闭嘴。」
莫浪平言毕,从腰间掏出一颗解药放到石影嘴里。石影的柔软冷唇与编贝牙齿,让他的心无来由地又被拧动一次。
他狠狠一皱眉,不许自己心里竟有着这么多情绪乱转。
「你给我待在这里,好好看顾着这个穿灰袍子的人。他叫石影,是我的人,一刻钟后便会醒来。醒来后,便带他来找我。那两个则是江洋大盗,你唤人把他们送到衙门里找一位严捕快,就说是我莫浪平交代的,他会给你们赏银。」
莫浪平说完,目光看的却不是林民,而是石影。
都说人生之中,最难过之关无非是死亡。死亡,他看得多了,总没搁在心上过。
可此时压在他心头那块沈甸甸石头,可是在乎吗?
莫浪平霍然转过身,踩上马蹬,一跃上了马。
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奔驰着,妄想逃离胸口那股让他不解的情感……
第4章(1)
一刻钟后,吃过解药的石影果真幽幽地醒来。
「在下林民,是林村村长。您的同伴——那位仁心仁术的大夫,已经到了林村,我这就领你一块到我们村里……」林民一看到人醒来,急忙上前啪啪啪地便是一串话,只想着要快点回到村里。
石影看着他,先是有片刻怔愣,继而想起了自己在昏迷之前,莫浪平曾说要为自己把脉一事。
石影心一凉,后背冒出涔涔冷汗,冷得人直打着哆嗦。
不能被把脉,不能被碰到身子,一切所有秘密,都只有自己能知情啊。
「大爷,我们可以赶路了吗?」林民催促着。
石影看着他着急神色,也只得强压下心头不安,翻身上马,执起马缰,随着林民指示方向飞奔。
冷风吹过石影雪白脸庞,带来一丝清醒。石影心里突然笃定了一些。
罢了,倘若莫浪平知情了一切,那就知情吧,横竖自己如今已不再是毫无谋生能力之十岁稚儿啊。
现下当务之急,救人为先啊!
石影快马奔驰约莫一里后,抵达了林村。
只是,石影才下马,脚步立刻僵定于原地,竟没法子再往前走动。
几名脸上长着细珠子的村民正奄奄一息地躺于黄地上,而走在路上的人则个个面如槁木,一身服丧缟服,几具尸体以稻草覆着,堆得小山高似地。整个村里,静得连人声都没法听闻。
石影好不容易安住心神,看见了坐于村子前方,正在为人把脉的莫浪平。
「戴上覆住口鼻,无论如何都不许取下。」莫浪平看见石影,拿出一只布巾,里头搁了几种防疫药草。
石影点头接过,知道接下来应当会有一阵不能好好安歇之日子。
心里原本还记挂着莫浪平是否已为自己把脉一事,可一见到眼前林村惨状,便是怎么样也开不了口了。
石影系好布巾,急忙问道:「我能帮忙做什么?」
莫浪平叫石影坐到自己身边,让村长找来了几名已得虏疮的村民后,让石影取下那些人脸上豆痂研细成粉,再以一只银管将细粉送入那些未曾得过虏疮之人的鼻孔里,教他们日后头痛发热过后,能得到免疫之力。
稍后时日,一如石影初到时所预期的,莫浪平数十日夜都不曾好好安歇过。
一个多月后,村里得病之人有了莫浪平照顾,多半已经复原。而那些经过石影协助送入豆痂粉末者。十人之间,亦有七、八人在发热之后,便不再染上虏疮。
村里不再愁云惨雾,如丧考妣。庭院里慢慢开始有了孩童嬉闹声,晒谷场也渐渐有了男子谈论着日后村里重建的种种。
不过,死亡阴影仍是压得石影喘不过气来。因为来不及得到免疫力,便已挨不过发热那一关者,亦是多所有之。
几日前才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妇人、老者,甚至是三岁孩童,很可能一宿之后,便是天人永别了。
生死之间,原来不过是一线之隔。
对此,石影只得强迫自己麻木,习惯无常,也因此多少懂了莫浪平在对待病患时的漠然。
这一夜,好不容易村里没了需要处理之事,石影在村民们为他们准备之木屋里,洗去一身疲惫,一头长发微湿地披于身后。
「开门。」木门被踢了几下。
听出是莫浪平声音,石影顾不得长发仍散乱,急忙走向门口。
这些日子以来,莫浪平只有在沐浴之际,方能休息一个时辰。其余时间,他忙着看诊,忙着到山里采取药草。毕竟若无药草医治,他便是妙手也无法回春。
石影拉开门闩,果然看见莫浪平一张疲惫的灰暗脸孔。
「回来了。」石影说。
莫浪平看着石影——眼前的人儿,乌发垂在肩臂两侧,清雅脸庞较之平日多了几分稚气,便连一对淡然眸子也变得柔和了许多。
「快进来。」
石影见莫浪平沈默不语地瞪着人,只当他是累到没有力气移动半分。
于是,石影想也未想地便握住莫浪平的手肘,扯着他走进屋内,先安顿他在长榻上坐下后,又倒了杯药草茶递到他手里。
莫浪平仰头一饮而尽。
石影又倒了一杯,他仍是一口喝光。
石影见他神态仍木然,也不催促他什么,迳自走到小木桶边,拧了条布巾走到他面前。
把布巾递到莫浪平手里,他只呆呆瞧着。
石影揪了下眉,心里长叹了口气,拿回布巾。
来到林村后,若不是自己紧盯着莫浪平三餐饮食,莫浪平恐怕会就此倒下吧。
石影倾身向前,白色布巾仔细且轻柔地擦过莫浪平宽阔前额,滑过那带些霸气的高鼻、抚过他近来瘦削的脸颊,还有他显得有些无情的薄唇。最后,飞快盖住莫浪平那对深长黝眸。同时,也急忙掩住自己一颗被影响的心。
石影快手收回布巾,急回过身,后退一步。
「用过晚膳了吗?」石影问道,看着手里布巾说话。
莫浪平摇头,深沈目光仍停留在石影身上,看得那么仔细,像是巴不得能望入那张瓜子脸孔之骨肤里。
眼前之石影是石影,又似乎不是石影。这一个多月来,这名他抢来的护卫,总是这样待他吗?
他记不得了,只知道当他累了倦了,总有个灰色身影适时地递上一碗热汤。只知道,当他疲惫到站着也能睡着时,便会有个身影出现,催着他回房沐浴、休息。
莫浪平目光随着脑中所想,从石影身上移到角落大木桶。
「我去让人帮你烧热水。」石影马上起身说道。
「那儿还有热水。」莫浪平指着那个仍冒着热气的澡盆。
「那是我用过的。」石影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烫,又后退了一步。
「你这人天天沐浴,水也脏不到哪去。」他累了,头也晕了,只想赶快弄净身子,睡场好觉。
莫浪平起身,边走边将身上衣裳往地上随意一扔。
「我到外头。」
「都是男人,你避什么嫌?」莫浪平不想石影离开,皱起眉沈入浴桶里,炯然长眸死命地盯着人。
石影闻言,脚步停滞在原地。
莫浪平这话是在试探?还是当真以为如此?那日,自己被蒙汗药迷昏时,莫浪平究竟是把脉了没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