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,莫浪平虽然表现得极为勉强,可石影总觉得他像是松了口气。
而在他离开之后,石影也没法子闲着。因为莫浪平坚持要愈早成亲愈好,她整天便被挑选凤冠霞帔、首饰布料之类琐事,弄得筋疲力竭。
无论她说过多少次,她不需要那些铺张排场,可莫浪平先前却像铁了心似地,非要把婚事办得轰轰烈烈不可。她不想扫他的兴,所以只得逐一照办。
这几日,石影已想起更多前尘往事,而一旦想起愈多莫浪平为她所吃的苦,就对他益发的不舍,也更加坚定日后要好好地陪伴他的决心。
好不容易,婚礼所有大小事项都已打理完毕。昨日,莫浪平差人送过信来,说他明早便会回来。
而明日午后,他们便要成亲了。
此时,正是夕阳西下时分,朱宝宝正在石影房里为她针灸。
「好了,取针了!可以动了!」朱宝宝嘻嘻一笑,将长针全收回羊皮袋里。
「谢谢,你今日取针速度较之昨日又快捷许多了呢!」石影起身对她说道。
「我觉得你恢复女儿身之后,变得比较多话了。」朱宝宝说道。
「是吗?」石影惊讶地扬眸。
朱宝宝皱了小脸,仰起小脸想了一下。「啊,应当是说你和我师父在一起时,感觉比较多话。好像他是个孩子,你随时都得帮忙关心一下似的。」
「那是因为他也极关心我。」
「这倒也是。我那师父不爱理人,偏偏对你就是耳提面命,担心这烦恼那的,像我大哥待我一样。」朱宝宝嘟着唇说道。
「若是不在乎,便不会如此了。」石影低声说道,伸手帮忙搀扶她下榻。
「你甭扶我,我身子比你还壮呢!」朱宝宝想拍拍肚皮,却被石影给阻止了。「好了,我不吓你便是了。你这几日是否还头疼?」
「已经一连数日,都不曾头疼了。」石影说道。
朱宝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,闭眼诊脉。
「你脉象大致平稳,略有弦脉之象,应当是心有抑郁,导致肝气微有滞感。我待会儿再帮你扎一回针,便会没事了。」朱宝宝睁开眼,老实地说道:「不过,我认为你现在应当已经完全回想起过往了才是。」
「泰半事情确实是都已经回想起来了,可有一事,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,却仍没有印象……」石影不解地蹙着眉,轻叹了口气。「我怎么样也想不出我是在何时与莫浪平成亲的。」
「那新婚之夜呢?」朱宝宝小声地问道,吐吐舌头并红了脸。
「自然也记不得了。」石影垂下眸,也悄悄红了脸。「只是,莫浪平曾经告诉过我,就算没法子全数回忆起来,也是极有可能之事。」
「师父离开之前,我和他谈过你的情形。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,我才开口,他就冲着我哇哇大叫,指天骂地地咆哮了一番。」朱宝宝双手擦腰,不快地说道。
「他最近确实是易怒了些。」唉。
「是啊,还老把脾气出到徒儿身上。也不想想看,要不是我当时受伤了,给了他机会救我,他哪有法子得到你啊,老是趾高气昂的。」朱宝宝嘟了下唇,圆眸怱而滴溜溜一转。「不如这样,咱们来吓他一吓。」
「吓他?」
「别说吓他,就当是我这徒儿小小测试他一下吧。我观你的脉象,其实早就没了问题。因此,当他回来时,你就假装所有记忆都恢复了……」朱宝宝怕是隔墙有耳似地在石影耳边,嘀咕了一串。「他替你把脉后,若是还能说出我未注意到之处,我就认栽,磕他三个大响头。」
「好。」石影很快地点了头,因为她的心里其实有着另一番盘算。
若是她假装恢复记忆,莫浪平应当就再也不需要为她的病情而烦忧了。他们之间,正好可以趁此机会,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哪。
*
隔日一早,莫浪平被一辆金银镶边、碧玉为窗的尊贵马车,载回赫连府。
马车才缓下来,莫浪平等不及旁人开门,便跳下车,直往大门里冲。
骑着黑马随行于马车两侧的十名黑衣护卫,见状也随之跳下高马,恭敬地对着莫浪平行揖。
「快去通知,莫爷回来了。」站在门口迎接的罗管事大声说道。
罗管事还在招呼着仆役去叫人时,莫浪平已经走过影壁,踏入了敞厅。
「师父,好消息、好消息哪!」朱宝宝从敞厅后的白玉围屏里冲了出来。
赫连长风脸色大变,跟在朱宝宝身后,一个箭步揽住她的腰,不许她再吓人。
「什么好消息?」莫浪平头也没回,脚步也没停。他已经数日不曾见到石影了,现下什么事也懒得管。
而今日成亲后,他便要将所有欺瞒之事,全都对石影坦白了。
这些时日,只要一想着石影知道真相之后,会有多么愤怒,他就坐立难安、夜不能眠。
他受够了!
「师父。」朱宝宝一看师父走得飞快,根本不理人,可她又被丈夫抱着,只好加大嗓门,比手画脚地大声说道:「你徒儿——我,医术近来大为精进,你不在的这几日,我以药汤辅以针灸,已经医好石影了,她现下已经想起所有事情了!」
「什么——」莫浪平身子一僵,顿时停住脚步,整个人如遭雷殛一般。
他算过时日,应当还要针灸两日,石影才会完全回想起来啊。
那……她已知情他的欺骗了吗?莫浪平瞪着自己握成死紧的拳头,全身又冷又热,动弹不得。
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在他们真正成亲之前,让她恢复记忆呢?只要再缓个一日,她纵便是对他有天大怒气,好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。
莫浪平回头瞪着徒弟。
朱宝宝一看到师父冒火怒眸,吓了一大跳,马上很没用地缩回赫连长风怀里。
「石影恢复记忆是好事啊,干么瞪人?」朱宝宝扁着嘴小声地说道。
「她呢?」莫浪平粗声问道。
朱宝宝别过头,不理师父——反正有丈夫在一旁,她才不怕师父呢!
「石影在房里。」赫连长风说道。
莫浪平再瞪了徒弟一眼后,提起脚步往前走。
原先进门时急速若飞的脚步,如今却沈重得像是即将不久于人世,每走一步,都是煎熬。
该怎么办?莫浪平在脑子里不停地问着自己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撒谎,知道自己不该仗恃着她遗忘了一切,便因着自己的一厢情愿,与她先做了夫妻。可大错已铸下了啊!
莫浪平走进石影居住的院落里,看着半掩的竹门。
半天后,他慢慢地推门而入,竹门嘎轧声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「谁?」屋内传来一声淡然却警戒的询问。
莫浪平心一凉,因为那正是石影先前说话语气。
「谁在外头?」小屋大门被推开来。
石影束着发,身穿男装灰裳,站在门口,清冷黑眸对上了他。
莫浪平蓦打了个冷颤,被石影的寒眸逼得心痛,什么话也说不出口。
「进来说话。」石影转身走入屋内。
没有久别重逢之喜悦、没有微笑、没有凝望眼神、没有一句问候寒喧。她果然是都知情了,而她选择了不去在意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相守……
莫浪平脸色灰白地随着她走进屋内,石影正端坐于榻边,定定地望着他。
「你……都想起来了?」莫浪平嗄声问道。
石影点头,将他槁木死灰神态全都看在眼里,淡眉不禁一蹙。
她若恢复记忆,不该是喜事一桩吗?何以莫浪平神态这般惨澹?莫非他隐瞒了她什么事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