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沉默地喝完啤酒,闷声道:“功课我会多注意,还有别的问题吗?”
这一点不太好说白,却不得不说,她送上建言,“他的头发——该整一整了。”
“喔?”男人握住小男生下巴,左看右看。“这造型不好吗?抹点发蜡就行了啊!”
她勉强保持平静,克制着渐渐高昂的语调,斗胆劝进:“成先生,我对孩子的发型没意见,但是清洁很重要,请提醒孩子保持身体的整洁卫生,制服也该常换洗,学校是团体生活,就算我不介意,别的同学也会对他另眼相看,相信您也不希望他在学校遭到侧目吧?”
男人摩挲着胡髭,用臂肘撞一下小男生道:“早告诉过你了,念私立学校就这点麻烦,你那些娇生惯养的同学和他们的势利眼爸妈没两样,已经知道怎么以貌取人了。”
“成先生,”她拍了一下额头,“请别灌输孩子似是而非的偏见,就算在公立学校,服装仪容也不能太草率啊!”
男人打了个呵欠,甩甩濡湿的浓发,瞅着她道:“是,以后我会尽量盯着他洗澡,谢谢老师的忠告,我可以走了吗?”边看看表。
在下逐客令了,再多言恐怕适得其反。这个男人表现乖张反常,瞧这一屋子乱象就可窥见他的行事作风,并非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可以让这个家改头换面的,她开始怀疑成凯强的家庭资料根本是缪误的。
“还有……最后一件,”也是最难启齿的一件,她硬着头皮说道:“这个月的月费学校还没收到汇款,是不是请您拨空缴费一下。”私立小学除了昂贵的注册费,还有每个月的月费,她已经接到会计室的三次催告。
父子俩面面相觑,男人问小男生:“喂,你有钱吗?”
小男生两手一摊,“我的邮局存款只剩一千三佰元,根本不够。”
“这就麻烦了……有没有什么可靠的亲戚可以暂时借一下的?”
“和别人借钱会被妈妈打。”
“书快念不下去了还怕被打?”
“我不知道他们住哪里嘛!”
她傻眼地看着两人一问一答。这是在唱双簧给她听吗?她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家访地址啊,为什么她感受到严重的鸡同鸭讲呢?
“咦?有怪味道——”小男生忽然皱皱鼻子,转着眼珠子问他父亲:“你闻到了吗?”
男人站了起来,四下张望,努着鼻尖追索一缕缕飘来的焦灼味。她也闻到了,原有的馊味几乎被压倒性的焦呛味驱逐殆尽,她犹疑地问:“有什么东西煮坏了吗?”
“怪了,今天还没有用过炉子啊!”男人不解。
小男生冷不防尖叫一声,指着通向浴室的走道口不断扩散的诡异灰烟,三人飞快奔至看个究竟,当场呆若木鸡。
大量的浓烟从浴室里源源冒出,夹杂着橘红色火苗,马桶旁的垃圾桶已焚烧至扭曲变形,火势正蔓延至卫生纸架、木制橱柜,柜子里头还叠放着岌岌可危的毛巾,顷刻就要燃烧得一丝不剩了。
“天啊!这是自燃现象吗?”男人咋舌。
“好酷……超神奇的!”小男孩啧啧称奇。
她抱着双臂止不住地发抖,两排牙齿叩叩响,涌现的烟味呛得她上气不接下气,“对……对不起,我不知道会……会这样……”
男人拉了她一把,吼道:“还楞在这做什么?快救火啊!”
两大一小手忙脚乱地冲进厨房,抢拿水桶、汤锅汲水,争先恐后朝火源浇灭。小男生灵机一动,从后院抱了个脏兮兮的灭火器来,很遗憾过了期,不仅操作失灵,还失手滚落在地上绊倒两个惊惶的大人;男人忍无可忍,喝令小男生在大门外罚站不准靠近现场。
数不清跑了多少趟,火势终于彻底熄灭,虽然灾区被局限在洗手间内,但焦黑的地板、壁砖,烧毁的置物柜简直惨不忍睹。胡茵茵趴在墙角剧烈地咳嗽,被男人连拖带拉到前院透气,屋外聚集了几位闻风而至的邻居,小男生正热烈地向他们解说着——
“……不知道啊,就突然起火了,好神喔!跟电影一样……”
“奇怪,胡老师,你刚才进洗手间有发现什么怪怪的地方吗?”男人被熏黑的一张脸狐疑不已。
她低下头,惊魂未定,被浓烟刺激出来的泪水在灰黑的面庞上流成两条白色小溪,她充满愧疚地告解:“成先生,我保证,所有的损失我都会赔偿给您,请千万原谅我……”
☆ ☆
第1章(2)
对胡茵茵而言,史上最无聊、最令她敬谢不敏的聚会排名,高中同学会当仁不让拔得头筹。
墨非定律一向是她的写照,越敬而远之的活动就越会找上她,今天她就是以不得已的理由参加暌违多年的高中同学会,理由是——刚换工作的老友刘琪非常需要旧时人脉推展业务,有胡茵茵作陪,就算交际不成也不至于枯坐冷板凳。
交换条件则是——聚会的餐费由刘琪负担。这对近日荷包大失血的她不无吸引力,因捉襟见肘而日渐清瘦的身材很需要摄取一点营养滋补。
聚会地点选在高中班代家族开设的知名连锁饭店,菜色的讲究无庸置疑,可有一点着实令她不敢苟同——既然是同学会,为何不干脆免费,皆大欢喜呢?可见成为有钱人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锱铢必较,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。
虽说如此,刻意饿了两餐的她已经准备好席卷所有的昂贵菜肴,她紧跟着刘琪走入西式自助餐厅。同学会订下的桌数全都临靠景观窗,可以俯瞰城市夜景,不过缺点是取菜远了点,总要绕一段距离才能到达各种美食区。为了不浪费时间,她一入座,和前后左右的模糊面孔打个不痛不痒的招呼,便自行前往取菜。
担任过牛排馆服务生的她,两手摆上四个丰盛的盘子不是难事,只是餐盘一上桌,身边的刘琪低呼:“你太夸张了,我哪吃得下这两盘!”
她赶苍蝇似地挥挥手,“都是我要吃的,你去交换名片吧!”
放眼望去,认真吃食的人没几个,互相穿梭在座位间敬酒的人倒占了多数;不论男女,个个光鲜亮丽,尽展丰姿,说起话来男的中气十足,职场笑话不断;女的尾音高扬,不太自然地赞美当年的死对头。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这一班的组成份子除了她,似乎每个人都鸿运当头,他们敏锐地在彼此的行头上掂量对方的斤两,热衷递交名片,而不施脂粉、穿戴像打工族的胡茵茵自动被略过。当然,她的位子刚好在柱子旁,头又埋在盘子里,要注意到她其实不太容易。
不受打扰地饱腹一顿后,她把盘中食物各挪一半偷渡到自备的塑胶袋里,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妥安放在背包内,顺利地进行了一段时间,右肩忽然吃了重重一记,吓得她把正要入袋的最后一块龙虾肉失手掉落地上。气急败坏的她抬头找寻罪魁祸首,一张明艳的鹅蛋脸忽地凑到她面前,微笑里漾着香水甜香。
“胡茵茵啊?怎么躲在这里?有这么饿吗?”女人的娇俏惊呼不大不小,所有交谈声有默契地暂停,胡茵茵盯着对方莹亮的粉唇,盘算着塞进去哪一块牛排肉较恰当。
女人名叫秦佳,亲热地挨着她坐下,明眸大眼不客气地审视她,颇为兴致盎然,像在寻找玄妙之处。她镇定地承受各方眼光,一面在寻找刘琪——这个情报全然错误的损友!行前她向刘琪再三确认过秦佳不会出席才答应赴会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