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枝笔就抖悬在空中,墨汁倏地滴落。这太、太夸张了,她、她不是也跟他一样才刚听到宋少爷要点的东西吗?印象中,她似乎连报出的顺序都不差,这丫头真神,甚至连价钱都计算好了!
先前听说她是宋少爷的私人帐房,专门帮他看帐的,想起自己跟人闲磕牙时,还驳斥这是胡扯,一个丫头哪有能耐看帐,但这下他信了,真信了!
“掌柜的,这些个货我暂时不取,先搁在这,之后吃多少来取多少,您明白了吗?”宋连祈不忘交代。
“请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掌柜不免好奇。
数儿也探过头来问:“是啊,买了不带回去,寄放在这儿做什么?”这少爷做事真是越来越教人不解了。
“傻瓜!”他敲了她一记头后,斜睨她,“咱们买这么多,你那间小屋子摆得进吗?”
“是喔。”她苦着脸揉揉被敲疼的小脑袋。还是少爷考虑得周详。
“掌柜的,这是银票,数儿,咱们还有东西得买,走吧。”宋连祈拉着她,又出了米粮行。
接着,他们采买了一批香醇的酒,然后到包子店去订了一百斤的包子,一样寄放着,将来慢慢吃;饭馆订了百桌,将来慢慢吃;到了她最喜欢的糕饼店,一口气订了数十种点心,数量一样惊人,将来慢慢吃;接着牛肉、鸡肉铺子,百斤,将来慢慢吃……
“少爷,可不可以告诉我,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?”数儿终于忍不住拉住又要冲进面店订面的人。
“有备无患。”又是这句,眨眼,人已进了面店。
“婆婆,我要订一百二十碗面——”
第二章
“竞珊小姐?”正准备着晚膳的数儿,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。
王竞珊没说话,自顾环视四周,看见数儿卷起袖子在厨房清洗蔬菜,嫌恶的皱了眉头。
不一会,一身绫罗绸缎、穿金戴银的妇人跟着踏入。“怎么?离开宋宅不会叫人了?”
数儿连忙低下头,唤了声,“姑夫人。”
“嗯,这屋子前前后后就宋宅的茅厕大点,这就是连祈待了一个月的地方?他怎么受得了?”
闻言,数儿有些尴尬的接话,“姑夫人,竞珊小姐,这儿脏,你们要不要到厅上坐,我给你们奉茶。”随即领头带路。
王竞珊一样不屑跟她说话的样子,冷哼一声,迳自踩着高傲的步子到了前厅,跟母亲两人一前一后的坐上圆桌旁的椅子。
数儿连忙找了干净的杯子,倒了凉茶奉上,宋美华没接过,看了一下前厅,满嘴的讥讽。
“我说竞珊啊,咱们刚刚已经过了人家前厅都不自觉啊,我还以为是哪户穷苦人家的破仓库呢。”
“姑夫人,穷苦人家是没有仓库的。”留在前厅守门,没跟进厨房的霞姊,适时出声陪宋美华唱双簧。
拿着杯子弯着腰的数儿红了睑,将杯子放桌上,拿起另一杯端给王竞珊。
王竞珊一样睨了她一眼,没接过她奉上的茶,只是回头瞅了霞姊一眼,霞姊二话不说手一挥,那杯凉茶伴着瓷杯碎了一地。
碎片在数儿脚边散落,她蹙起了眉,向后退了几步。
王竞珊得意的冷笑,“主子呢?”她是故意让数儿唤宋连祈主子,要她别忘了主仆有别的规矩,她王竞珊永远是千金小姐,李数儿则永远是低下的奴才。
数儿头低低的,声音很平,似乎隐忍着什么,“去找敏申少爷买茶了,可能还会聊上一会,或许再久一点,他交代回来前会绕到市场带斤牛肉回来。”
听出她的称呼已改,宋美华扬高声音,一掌挥向桌子,将另一个瓷杯也打碎。“你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吧?怎么是用‘他’称呼连祈呢?别忘了连祈可是宋家的少爷、你的主子。
抬起头,她眼睛直视,“没忘,以前我是宋家的丫头,不过现在已经离开,我叫李数儿。”少爷说过,离开宋宅后,他们俩已经不是主仆的关系,她也不是宋家的丫头了,不必对宋美华母女俩必恭必敬。
本来看在过去的份上不想撕破脸,可是她们太过份了,如果只是嘲笑她,以前被骂惯了,不痛不痒就算了,但怎能摔杯子?这家里唯一的一对瓷杯是少爷买的,这么让人糟蹋,她心疼极了。
“你这是什么态度?丫头出身的人一辈子都是丫头,还不赶快跪下,跟夫人、小姐道歉!”霞姊连拉带拖硬要她下跪。
可数儿也倔强,几度膝盖撞了地,都再爬起来。
她越是不服输,王竞珊越是气闷,眯着眼冷哼一声,“你知道为什么宋连祈这么忍我们吗?”
突如其来的一句话,让被推倒在地的数儿顿了一下,没起身。
她想过,为什么少爷知道他们就是毒杀他的凶手时,最后还是放他们一马?成亲这件事,少爷说他不成亲了,也说他爱她,但他就这么离开宅子,没正面跟姑夫人起冲突,也让她不得不怀疑其中瞒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。
“哼,因为我们手上握有宋连祈的把柄,他才会这么忍着我们,现在我们竞珊想嫁他,是看得起他,你却挡着你少爷的生路,没关系,既然你不在乎,那我们走好了。”宋美华的语气高傲,站起身,作势要走。
“等等!等一下。”他们手上真有少爷的把柄?少爷有做什么事吗?数儿没有十足的把握,不确定宋美华话里的真假。但她不能冒险,否则万一害了少爷怎么办?“你们想要我怎样?”
王竞珊冷冷道:“跟我道歉,要跪着道歉,说你这么魅惑主子是多不该的事,说你自己有多无耻,再给我磕三个响头。”
咬着下唇,数儿决定忍下这口气,想起身走到她面前,却被霞姊压住了肩头。
伺候宋美华母女俩这么多年,深知小姐的手段,惩罚下人她一向不留情。
“就从那里跪着到我面前来,霞姊,给数儿铺路。”进门第一次,她笑了。
闻言,霞姊连忙拿门外的扫帚将两个瓷杯的碎片聚集一起,正好铺成一条数儿到王竞珊之间的碎瓷片路。
尽管很委屈,但数儿也只能咬牙忍痛跪上这条路,可即使隔着布料,即使她已经尽量挑碎小的瓷片部份跪爬,但到了王竞珊面前时,两膝处仍是透出斑斑血迹。
看她冒着冷汗,咬破嘴唇的惨样,王竞珊心情更好了。“先磕头好了,我想看你磕头。”这下非毁了她的容不可!
数儿听话的低下头来——
“数儿,怎么蹲在地上呢?”
宋连祈站在门口,冷着睑,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,走近,面无表情的将人拦腰扶起。
数儿站不稳,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靠在他身上,因为刺痛,眉头始终没法放松。
“别蹲着找东西,会累的,找东西让霞姊来就行了。”他轻声说,一副心疼的语气,接着冰冷目光扫向霞姊,让那胖身子抖个不停,“霞姊,数儿找什么呢?”
“数儿……她找、找一条帕子,方才不小心掉地上了。”声音一样抖个不停。
“喔?那找回来了吗?”
怕他不顾后果得罪人,数儿只好点了头,“找回来了。”
“找回来就好。”他“仿佛”欣慰的露出笑容,目光又疑惑的瞥向地上的碎瓷怀,“这茶杯?”
数儿看了王竞珊一眼,她也回视,似乎在警告她,要保全自家男人,就要谨言慎行,于是忙说:“我不小心打翻了,我来清——”双手要挣脱他的怀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