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天海正站在桌前和颜悦色地对他们打躬作揖,好像正解释着什么。而其他桌的食客和正等候用膳的客人都往那里看,甚至连窗边也趴了不少围观的人。
这状况远超出了袁咚咚的预期,她顿感气怒交集,仿佛心血被人给践踏了。
“公子这番话有失公允。”洪天海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大脑,她提醒自己要冷静。然后快速将这桌食客打量了一遍。共有八人,有长有少,除了丰二爷,她一个都不认识。他们每个人都衣着光鲜,神态倨傲。从他们轻蔑的神态和语气,她断定这是一群故意找碴的劣质食客。
洪天海继续据理力争。“饭庄给菜肴命名,图的是雅致妙趣,依的是料、味、形、质、色,并非为哗众取宠,更非欺世盗名。”
“嘿,雅致妙趣?”那桌食客中一名男子讥讽地说:“这位掌柜倒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哩!只可惜不知是咱们太笨,分不清口中食物呢?还是老天爷作法,让‘芙蓉’变成了野菜呢?怎么我就没品出这芙蓉的雅呢?”
他的话立刻引来同伴肆无忌惮的大笑。
袁咚咚看看他们狂傲的模样,再看看桌上吃得干干净净的食盘汤钵,不由备感厌恶与鄙弃,此类人正是她最不乐意侍候的无赖!
不等洪天海回答,她当即还以颜色道:“各位公子吃得碗底朝天,足见甚是尽兴,本饭庄深感荣幸。至于风凉话,各位愿意可尽管门外说去,此刻食客正多,若能蒙公子们让座,本庄将不胜感激!”
她忽然出现,并下了棉里藏刀的逐客令,让正逞口舌之快的公子们一时愣住。
“你是何人?我等要见贵庄老板娘!”其中一个年轻人咬着牙签说。
袁咚咚斜他一眼,不予回答,只将视线转向自己认识的人,冷静地说:“丰二爷,本庄特色你最是熟悉,今天这桌菜肴有何问题?”
被点名的男子面色微赧地咕哝。“这……其实很好……”
那个衔着牙签的男子打断丰二爷的嗫嚅,不满地说:“你走开,去把老板娘找来,我家少爷要见她!”
“你家少爷是谁?”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他。“我就是老板娘。”
“你就是老板娘?!”对方的嘴巴大张,口中的牙签落地。“掌勺大厨?难道这桌菜是你烧的?”
对他错愕的神态,袁咚咚不屑的冷笑。“没错,是我,有什么不满请到柜台去跟掌柜的谈,他自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覆。”
言罢,她转向丰二爷,急于将这伙令她反感的食客赶走。“二爷,您这桌既然已经结束,请移步慢走,本庄还得做生意。”
“这桌是我的。”
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让她倏然一惊,随即找到了说话的人。他坐在这群人中最不显眼的地方,而且一直没开口,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他。此刻,他身子往前倾,灯光清晰地照在他脸上,他带着漠然的笑,眼睛凝视着她,口中轻声纠正着。
喔,这个男人真俊,也真冷!这是她的第一个印象——深刻的印象。
她的目光在那瞬间无法从对方脸上移开。那个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容,那带着算计与评估双重意义的微扬的嘴、那透着讥讽与嘲弄的编贝般的牙,那幽深的眼……哦,老天,这么冰冷的黑眼珠怎么能投射出如此炙热的光?
面对这个冷漠的男人,袁咚咚不禁感到一阵恐慌,脊背变得僵硬。这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体验,十九年来,有任何男人让她有过这样的感觉吗?答案是否定的。
“既然如此,那么抱怨菜肴的人也是阁下啰?”她强打起精神面对他,用毫不示弱的眼光回应他的注视。
“没错,是在下。”他薄唇轻启,脸上的笑容多了种让人困惑的邪气。
他已经在暗处打量她多时,这女子有一张十分动人的脸,五官分开来看并不突出,可当组合在一起时却创造出了惊人的美丽。那目光冷淡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的灵魂,眉毛不像女子那般修长,粗黑得带着丝丝傲气与野性,而她的薄唇樱口仿佛永远不会闭上,总是半启半合,有种天生的诱惑力。她的鼻子,那是她脸上最完美的地方,形状优美的鼻头配上白玉般玲珑的鼻梁,让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,看是否真如玉石般温润细腻。
而她的身材——呃,他觉得自己内脏仿佛纠结在一起,心脏狂跳不止,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与其他女人面对面时发生过的,也不为他自己所知的反应。
她的个子很小,身穿水田衣裙(注一),虽然式样简单,却将她丰满圆润的身材勾勒得娉婷动人。
见鬼,这个女人吸引了他!
注一:明朝普通女子流行的一种以各色零碎锦料拼缝制成的服装。
第2章(1)
一个麻烦人物,绝对麻烦!
面对对方审视与挑剔的目光,袁咚咚在心里对自己说,继而决定最好不要跟他多言语,让他去跟天海哥交涉比较妥当。
于是她客气却冷漠地重复适才对丰二爷说过的话。“公子若有不满可去找我们掌柜……”
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她。“如果我不想跟他说,只想跟你说呢?”
如刀似火的目光依旧游走于她的脸庞和身躯,表面上的冷酷并无法消除内心的激情。她这样的年纪难道真是这间饭庄的老板娘?满桌馔馐果真出自她的手?
挑剔的目光落在了那双垂放身侧的双手。此刻,那双如同她整个人般纤小的手紧紧握成了拳,紧贴在裙裾微微发抖。
她在害怕!
发现她的内心与她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平静截然相反时,他的心里毫无仁慈地充满了欢愉。
想继续维持镇静面对对方灼热放肆的目光越来越难了,袁咚咚努力保持声调平稳地说:“那就请公子看在门外食客久等的份上,隔日再来。”
“不,本公子什么都有,就是没有耐性。”他再次无礼地打断她的话,让她一时气结,更巴不得立即将他们赶出去。
“公子究竟想怎样?”
“想请教袁老板,贵庄所烹制的菜肴不南不北、不甜不咸,究竟算哪一系?”他轻蔑地问,面上的表情既含指责,又带不屑,仿佛鞭子般抽打在袁咚咚脸上。
“本庄所出自然是袁氏菜系。”看到对方嘴角吊起,一副鄙视状,袁咚咚刻意不去理会脸部热辣辣的感觉,以同样不屑的口吻自卫道:“这就是本庄刻意自创的菜系,公子若嫌不合口味,以后不要再来就是。若无钱付帐,今晚的‘芙蓉宴’算本庄奉送,这样可以了吧?”
对方听到她暗含讥讽与蔑视的话,竟然笑了,可笑声中毫无快乐之意。
“哈哈,老板娘不愧是豪爽之人,可是——”他笑容一敛,手一扬,一张银钞响亮地拍在桌面上。“你小看我焦元广了!”
四周发出令人无法置信的惊叹声,不仅因为那张钞票面额大得足够再吃十席“芙蓉宴”,更因为听到对方的名字。
焦元广?!袁咚咚和洪天海都是一惊。他果真来了,以这样遮遮掩掩的方式!
想起自己被夺走的燕窝,袁咚咚顿时怒火中烧。这个混蛋,抢走她的食材,骗吃了她的美食,此刻还敢羞辱她的厨艺,真是让人无法忍受!
“洪掌柜,给客人结帐,多退少补。”尽管早已看清那张银钞的面额,但她仍冷漠地注视着他,并对身后的洪天海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