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承受不住?”向晚虹茫然。
赵铃铃并不解释,只是浅浅笑著。“去工作吧!”
向晚虹只得应声离开,她端著托盘,在一桌桌酒客与陪酒女郎间穿梭来去,有人笑著喝酒,有人心事重重地喝,有人放肆急色,丑态毕露,也有人即便陷在脂粉乡,仍不失身分。
这里,的确有许多故事,每个人身上都背负著不为人知的辛酸,她虽只是默默旁观,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缭绕不去的一抹忧伤。
她忽然有些透不过气。
“你怎么了?脸色不太好看。”深沉的声嗓重重地压上她心头。
她吓一跳,愕然回眸,迎向魏元朗紧绷的俊颜。
“你不舒服吗?”他蹙眉。
“没有,我没事!”她澄清,怕他又强逼自己辞去这份工作,急忙旋身躲开。
她还没琢磨好一个酒店女郎的心路历程,不能就这样放弃!
她匆匆来到店里长廊的最尽头,靠近后门的转角,刚弯过去,便瞥见两道热烈纠缠的人影,急忙又退回。
糟糕!她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事了。
她手掩唇,正尴尬著,一道沙哑的嗓音忽然幽幽扬起——
“你、不该来这里的。”
是赵铃铃。她娇喘细细,气息还残留著激情的余韵。
“我不能来看你吗?”接腔的是同样满蕴情感的男声。
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“属于你的地方,我却不能来?”男人一字一句地问,向晚虹几乎能看到他嘴角勾著一抹嘲讽。
“乔旋。”赵铃铃近似无奈地吁叹。
“我知道。”男人嗓音变得黯沈。“你放心吧,我马上就走。”
一阵安静的沉默。
向晚虹背抵著墙,心韵怦然。她能感觉到这沉默的意义,这不单单是无言而已,而是任何言语,都难以倾诉的遗憾。
“你该结婚了。”她听见赵铃铃娇媚的轻笑。“都三十好几了,该不会没有女人肯嫁给你吧?”
“你可别小看我。”男人淡哼。“只要我愿意,一票名媛千金等著嫁给我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你看著吧!我一定会挑一个最好的。”
“那我就先恭喜你了。”赵铃铃仍笑著。
“……我走了。”男人窸窸窣窣地穿上外套。“不用送了。”语落,他没再迟疑,推开后门离去。
一阵清风溜进,旋即,无声地消散在夜里。
向晚虹轻颤著,听著转角的另一边,轻到不能再轻的声响——赵铃铃沿著墙滑落了,坐倒在地。
总是高傲著的夜之女王,原来也有软弱的时候。
向晚虹收凛呼吸,悄悄地转身,朝来时路离去,直到她确定赵铃铃无法发现自己时,才放纵自己静静落泪。
她不该偷听的,她觉得自己好像盗墓者,挖掘到别人最珍贵的宝物。
她知道乔旋,她曾在姊夫家的宴会见过他,他是现任的财政次长,形象清新磊落,是政坛的明日之星。
他走的是光明之路,而赵铃铃却是个活在黑夜的女人,见不得光。
这样的两个人,要如何在一起?
不能的,在他们前方蜿蜒的,是条死路……
向晚虹咬紧牙关,咬住悲伤的哽咽,她的心好痛,宛如刀割,明明是别人的故事,为何她要如此地痛?
“明明不关我的事啊……”她颤著嗓子,泪水滚过颊畔,划下一道灼热的伤痕。
“……向晚虹,你怎么了?”
魏元朗焦虑的声嗓唤醒了她,她怔忡地扬起眸,透过蒙蒙迷雾,亲近他温煦的脸庞。
“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?”他急促地追问。“有人欺负你?”
“没有,不是。”她用力摇头,泪珠却不争气地又坠落一颗。
“那你怎么了?到底发生什么事?”他展臂拥住她纤肩,又急又气。“我就说了,叫你不要在这种地方打工,看你把自己搞成这样!”
“我知道了,我今天……就辞职。”向晚虹哑声低语。
她终于明白了,为何赵铃铃会对她说那样的话,这里的故事真的太多太多了,她不能承受。
她自嘲地牵唇,颤颤地朝魏元朗伸出手——
“你带我走吧!”
第六章
他果然带她离开了。
跟赵铃铃道别后,魏元朗不放心向晚虹一个人独处,又有许多话想问她,于是领著她回到自己家。
这是她第二次进他屋里,上回是意外,这回却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招待她了。
他将她安顿在客厅沙发上,泡了杯暖暖的可可,温热她冰凉的掌心。
“原来你是为了揣摩角色,才去那里打工。”他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落坐,深思地瞧著她。“你很喜欢演戏吗?”
“嗯,我觉得很好玩。”向晚虹点头,浓甜的可可香在鼻尖缭绕,她深深地啜饮一口。“我从高中时就参加学校的话剧社,现在也加入一个业余剧团,我们最近就会有一场公演喔。”
“是吗?”魏元朗打量她喝过热饮,逐渐红润的脸色,心念一动。“所以那天晚上你在酒馆外,也是在揣摩角色?”
“嗯,我这次演一个酒家女,可怎么样都演不好,所以我想是不是该去酒馆喝酒试试看,至少要知道大醉一场是什么滋味。”
“你没想过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很危险吗?”他不赞同地皱眉。
“我知道啊,”她轻声呢喃。“所以这次我才请铃铃姊帮我,她说我可以在她店里打工,她会保护我不受客人骚扰。”
“嗯。”魏元朗颔首。若是赵铃铃曾如此保证,他的确无须担忧,只是想到她这阵子在酒店多多少少还是被客人吃了豆腐,仍有些不悦。“铃铃虽然是妈妈桑,也没办法时时刻刻盯著你,瞧你今天不就被欺负到哭了吗?”
她扬眸,睨他一眼。“我哭,才不是因为被欺负。”
“那是为什么?”他不懂。
“因为那里有太多故事了。”她幽幽地解释,简略叙述今晚的经过,但跳过赵铃铃与乔旋详细的对话内容。“铃铃姊说的对,我承受不住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因为别人的故事太悲伤,所以你也跟著难过?”魏元朗好意外。
“嗯。”
他不敢相信,愕然望她。
他自己也是个常听故事的人,他的朋友们都爱对他吐烦恼、诉心事,他听著,虽然会替他们分析其中因果,找解决办法,却从来不曾因此动摇情绪。
有时,朋友们还会恼他太超然、太理智,总是悠哉地置身事外。
可这女孩,却傻傻地将别人的喜怒哀乐当成自己的,跟著忧愁跟著痛,难怪她会承受不住。
“你怎么那么笨?别人的事关你什么事?”他轻声责备她。
“我知道啊。”她轻轻叹息。“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笑,可能是入戏太深吧?”
入戏太深——
魏元朗心神一凛,眼色郁沈。这傻女孩莫非真将自己的人生当成一场角色扮演游戏?
“你以后想成为演员吗?你想在舞台上发光发热?”他试著分析她的心理。
她摇摇头。“我没想那么多耶,我只是觉得演戏很有趣而已。”
“你不想成名吗?比如到美国百老汇闯荡一番,有一天拿到东尼奖之类的?”这是每个舞台剧演员的梦想,不是吗?
“东尼奖?我?”向晚虹失笑。“不可能啦,我没那么有天分,而且我只想快乐地演戏,能得到东尼奖的演员可都是经历过一番痛苦淬炼的。”
也就是说她玩剧团真的就只是纯粹好玩而已,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远大目标,也不曾怀抱过任何梦想。
他不能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