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请坐,麦先生。」一个多事的女服务生抱来两个柔软的坐垫,笑容满是讨好意味。
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。女服务生头皮发麻,惊觉自己拍错马屁,急急退开。
麦哲伦凌厉的目光重新落向温红。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?」
「当然知道。」她朝他微笑,「我在吃饭啊。」
「你──」满腔激怒在望见她轻吐舌尖舔舐嘴角沾上的沙拉酱时,倏地化为乌有。他喉头一阵焦渴,竟说不出话来。
「怎么了?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。」她担忧地颦眉。
他责怪地瞪她,忽地席地坐下,抓起餐巾上的香槟杯,仰头一饮而尽。
「慢点喝,别呛着了。」以为他口渴,她温柔地执起冰镇在桶里的香槟,又为他斟了一杯。
阴郁的眼神擒住她。
她心跳一乱,玉颊染霞,「对不起,我又让你生气了吗?」她好像总是在惹恼他呵。
「别告诉我你介意。」他冷哼。
「我当然介意。」她真诚地睇他,「毕竟我们未来还要相处一年,我真的希望我们的关系不要那么紧张。」
「你也知道我们之间关系紧张吗?」他讥讽,「我还以为你毫无感觉呢。」
「也许你很瞧不起我,麦先生,但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白痴的女人。」清亮的眼眸凝定他。
他挑眉,状甚怀疑。
「事实上,Bruce还认为我满聪明的。」秀颜更加嫣红了。
他看着,湛眸闪过深思。
的确,她并不笨,或者在纯真无辜的容颜下,其实藏着一颗善于算计的心。
可就算她真是装疯卖傻,有些行止还是太过分了些,教人分不清是真是假,连他这个自认对女人有相当程度了解的男人也无法捉摸。
「我很好奇,你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?」他一字一句,慢条斯理地吐出半嘲弄、半认真的疑问。
「啊,你想知道吗?」她娇娇一笑,「太好了,相互了解是建立友谊的第一步。」
「哼。」他不置可否。
「我是在台东一座小镇长大的,我们家是单亲家庭,我妈妈在生下我不久后就过世了,是爸爸独力养大了我跟哥哥。」明眸点亮对父亲的仰慕,「虽然我爸只是个木匠,赚不了多少钱,又爱喝酒,平常也老是对我跟哥哥碎碎念,不过对我而言,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,一级棒!」说着,她比出拇指,随即又羞涩地拢了拢鬓边秀发。「你不要认为我是老王卖瓜,自卖自夸哦。」
他胸口一窒,无端地为她这女儿娇态心悸。为什么在谈起自己的父亲时,她眼瞳能那么清澈、纯澄?那灿烂笑颜,像是全世界的阳光都在她身上集中照耀……
他知道她没有说谎,也没有夸大,而是真心以自己的父亲为荣。
胸口,似乎更闷了。
「……我哥哥也很不错哦,他很温柔,很体贴的,从以前就常有人跟我说,能让我哥哥爱上的女人一定超级幸福。」她吐了吐舌尖,「说实话,我有时还会嫉妒未来的大嫂呢。」
「为什么?」他涩声问。
「因为她会抢走我哥哥嘛!」她撒娇地,「要是他真爱上了别的女人,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疼我了。」
好甜蜜的笑容,甜得像颗水蜜桃,仿佛只要咬一口,那无限甜美的汁液便要倾泻流出。他瞪着她,喉间苦涩。她怎能笑得像拥有全天下的幸福?
「我爸爸跟我哥哥都是棒球痴,所以连带我也成了个棒球痴。」她继续道,「从小到大,我的生活就离不开棒球。等我长大些,发现女生不能跟男生一样打棒球后,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啊!在家里闹翻了天,把爸爸跟哥哥弄得不知所措,还说不让我打棒球就要去跳海,他们急得跪下来求我……」明眸因回忆更加闪亮,「唉,我爸跟我哥啊──」
「别说了!」他蓦地制止她。
她惊愕地望着他凌厉的神情。
「不许再说了。」他不想听,不想知道她有多么喜爱棒球,不想知道她父亲和哥哥有多疼爱她、宠溺她。「这些不关我的事。」
「麦先生?」
「快点吃,吃完我送你回去。」他淡漠地抛下一句,淡漠地站起身,踱至球场的另一端,远远地,拉开了与她的距离。
她望着那孤傲挺直的背影,丽眸在不知不觉中……薄染惆怅。
☆ ☆ ☆
天真烂漫或装傻?
温红眨眨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的眼皮,涩涩地望着报上以鲜明字体印刷的标题,以及附于一旁的彩色照片。
那是她在记者会上的照片,极度不合身的球队制服,衬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纤瘦。她轻轻叹气。本来就已经够矮了,还穿成这样,怪不得那些记者会以戏谑的口吻形容「小红豆」这个外号真是人如其名。
她偏头,以一种挑剔的眼神打量照片中的自已。决定了,明天到球团办公室,第一件事就是要秘书帮她订制两套合身的球队制服。
接着,她慢慢阅读起报导内容,才看不到一半,她心里已然有谱。
大抵上有两个重点,其一,猜测星宇豹队的球团董事长为什么聘年少无知的她当经理?实在找不出原因的记者,竟然异想天开地认为她与麦哲伦关系暧昧,而球队正是他送给她这个「新欢」的礼物。
温红一翻白眼。看来这位记者的EQ跟麦哲伦是属于同一等级的,都认为男人会为了讨好情妇而送她一支球队来排遣闲暇时光。
怎么可能?她撇撇嘴,略过这则流言,径自沉思起文章的第二个重点──新任球团经理要如何解决球员的罢工问题?
问得好!比起无谓的蜚短流长,这些人更应该把注意力摆在这个问题上吧。
只不过,别说这个记者想破了头也无法替她找出除了辞职谢罪以外的方法,就连她自己,心中也是毫无计较。
麦哲伦不许她以重金利诱,而她自己也明白,重赏之下留下来的未必是真心想打球的球员。
她并不想要那种可以为了金钱、不顾自己理想与信念的球员──若真是如此,跟黑道合作,签赌打假球岂不更快──她要的,是真正愿意信任她的球员。
问题是,她凭什么要人家相信她呢?凭什么要他们服从她的领导?
「啊,好难啊!」温红烦躁地扯了扯头发。饶是脾性温和,这令她失眠整晚的问题,仍牵动了她不易起伏的情绪。
她站起身,为自己斟了一杯咖啡。浅啜一口,苦涩的滋味令她不觉蹙起眉。
真不晓得为什么有人爱喝黑咖啡?又苦又涩,像药水一样,要不是为了提振一夜没睡的颓靡精神,她才不要这样苛虐自己呢!
可那个男人却爱极了黑咖啡……
她摇摇头,又轻轻舔了一口,舌尖立即一吐。真难喝!
可喝了一小杯后,她混沌的神志似乎愈来愈清醒了,眼皮也舒张开来,不再那么困倦。
也许,黑咖啡是有其迷人之处的,就像那张冷酷的脸皮下,也有一颗偶尔柔软的心。她轻轻笑了。又饮了一口后,她抖了抖报纸,正想继续看下去时,电话铃声猛然响起,在小小的套房内,显得格外刺耳。
她连忙接起,深怕铃声穿透隔音不佳的墙面,扰了隔壁邻居清梦。
「喂。」
「老妹,你怎么回事?」窜入耳膜的是一道清脆爽朗的声嗓。
「哥。」她娇娇地唤了一声。「怎么忽然打电话来?」